山地
山地

山地,前Breakazine總編,做咗十年了,後轉試做新project,2019年跟友人一起創辦「創傷同學會」,2021年下半年,見時勢太惡,想由ABC起重新學做人,每星期迫自己看一本書。

一個不值一提的故事

「我覺得自己好廢,好像做甚麼都不行,做甚麼都冇用。」

 山地 / 2022年8月19日

攝於南涌的廢屋


「我連舉起隻腳,行一步路都冇力,不知應用左腳、還是右腳行,怕行錯。」她說,她好怕失敗,這些年,幾乎是處處碰壁。

眼前的她,大學畢業不到三年,試過做化妝品公司的推廣,但受不住工作的無聊無意義;也試過做freelancer,做社媒寫手,但抵不住人工低、工時長,最難頂的是,自己的創作常被修改。「我接受不到要聽老闆話。」她有一種年輕人常有的高傲與倔強,但她說,那其實是自卑。

「我好廢。」一次傾談中,她把這字重複不止三次。大學最後一年,火紅的年代,在某個街頭狂奔時,她曾被防暴警察撲倒,像獅子撲兔般,她臉和鼻都在倒地時擦傷,眼睜睜望著人鳥獸散,像大難臨頭各自飛。那一幕,可能只是當年眾多直播的一個片段,我們早已忘記;但若從第一身的主觀角度來看,那一幕難以忘懷,在往後的人生中不停回帶。

「我經常回想這一幕,問自己許多遍,點解我跑得比人慢?假如我熟悉地形,會否好一點?假如我最初不站那個位置,被捉的會否不是我?」她很記得,家人知道她被捉拿後,母親的第一個反應跟她一模一樣:「點解人地走得甩,你走唔甩?」

羞愧自責的背後是甚麼?她分析自己說:「追求完美吧,也許是偏差的信念,我覺得自己一定要事事做到最好,我接受不到差勁的自己。」小學時的她,經常被人取笑,男同學說她矮、笑她爆牙,女同學嫌她成績差;進入中學的她發憤圖強,幾乎年年考第一。「有一次,老師說今年考第一的不是我,我的反應是立即溫書,告訴自己下次不能再輸。」

不能輸的她,連對創傷也會進行比較,她一臉尷尬地說:「相對其他坐牢或身體被打殘的人,被撤銷控罪的我的創傷故事,不值得一提吧。」

說到創傷,她說差不多有半年的時間,一看見像防暴警察,或穿綠色衣服的人,就嚇得渾身發抖。後來,疫情爆發初期,她刻意不戴口罩,不料在街的「轉角遇上愛」,被一班警察攔截,自此以後,再有六個月,舉凡見到藍色的物體,她也有莫名的驚恐。去年這個時候,她在港鐵衝閘,被港鐵職員逮個正著,結果她感到自己情緒失控,開始尋求輔導。「我覺得自己好廢,好像做甚麼都不行,做甚麼都冇用。」

傷痕不管大小,仍在自己身上未埋口,甚至發膿就要纏裹,我以聆聽去撫慰,想聽她更深層的傷口。「我想是孤單,有一種被世界遺棄的感覺。」在被捉拿的廿四小時,她因傷被送往醫院,百無聊賴之時,曾幻想自己被釋放後,打開電話會看到許多人留言慰問。「結果是,一個都冇,好condom。」

「我沒有朋友的,都是一個人。」同學畢業後多教書,她現在則是自僱,嘗試創作,夢想是成為作家,過去也曾寫過評論文章,傳閱率高,但今時今日,卻一篇也不敢寫。「我看許多書,想知道在這個時代可以做甚麼,但愈看愈灰;惟有創作點東西,鼓勵自己,但點擊率都不高。」她又說,自己很廢。

她的故事不值一提,毋須細閱嗎?像她這樣的故事,今天藏在許多年輕但木無表情的臉孔背後,等待我們聆聽。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第一个支持了这篇作品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