罌粟

1

廖志凱在一幅畫前駐足，這是一片海，沒有狂風驟浪，也沒有落日餘暉，只是一片海，死寂的海，有什麼蟄伏在海的盡頭，譏笑著畫外的世界。

“這幅畫叫罌粟，意圖展現人死前的感受”

“罌粟，怎麼叫這個名字？”廖志凱有些好奇，這個名字裡會藏著怎樣的故事。

女人提起唇角，抬起頭凝視著這幅畫，好似沉浸其中，“死亡其實是一種令人著迷的事物，明知道不能碰，卻忍不住踏入深淵，都是為了那瞬間的極樂拋卻一切，這不是與罌粟一樣嗎？”

“著迷嗎？”廖志凱忍不住觀察身邊的人，個子在女性中絕對算是高挑了，一身火紅色的連衣裙，沒有其他多餘的點綴，只有唇上一抹紅映襯。

“你好，我是孟瑤。”孟瑤率先伸出了手，自我介紹道。

“啊？”廖志凱傻愣了一瞬，連忙握住手，又像是觸電一樣嗖地一下收了回去，歉意地朝孟瑤笑笑，“我叫廖志凱，是個推理小說家。”

孟瑤瞧他那副模樣不禁笑彎了眼，“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可愛？”

“沒……沒有，他們都說我很無趣，就知道做個死宅。”廖志凱聳聳肩，隨即想到了什麼，猛然又抬頭看向這幅“罌粟”，目光落在它的右下角，恍然大悟，“你是這幅畫的作者？我就說你的名字怎麼有點兒熟悉。”

“是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畫家罷了。”

2

“孟瑤，孟瑤”廖志凱來回念叨著這個名字，特別設置了她的來電鈴聲。

備註，唔，給她設置個什麼好呢？廖志凱用筆敲了敲下巴，那就罌粟好了 ，都這麼的美。

廖志凱雖然自稱別人都叫他宅男，但去觀海也好，看電影也罷，孟瑤的邀約他從未回絕。

“大概我從前不出門是因為沒有遇到那個值得的人吧”廖志凱面對孟瑤的疑問如是說。

“嘿，就是鬼迷心竅吧”孟瑤打趣。

3

“不對不對，一定還少了什麼。”廖志凱的桌上鋪滿了紙張，時不時用筆寫寫畫畫，皺緊眉頭喃喃自語。

驟然響起那個特別的手機鈴聲喚醒了沉浸中的思緒，廖志凱立刻接通，“喂？小瑤？”

“志凱，打擾到你了嗎？”

“沒有沒有，我剛好有個情節卡住了，幸虧你來電話救了我，要不然我的頭會被揪禿的。”

“噗，唉，那我應該晚點再打過來啊。”

“別啊，姐姐”廖志凱摸著把自己的一腦袋的雜草，問“什麼事？”

“我其實是想請你幫我個忙，我明天有個同學聚會，希望你能陪我一起。”

“啊？我，這合適嗎？”

“合適！我跟這些同學好久沒見了，平時在班裡也不怎麼熟，你去起碼能陪我聊聊天，要不然我一個人枯坐也太尷尬了。”

”這樣，那好吧，我就是擔心會給你丟臉。”廖志凱有些緊張，又有點興奮。

“怎麼會呢？你這麼優秀，偉大的推理小說家。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早上我去找你。”

“欸？別！”廖志凱突然叫道，解釋道“我這兒太亂了，好久都沒收拾，還是我去你那裡吧。”

“這麼激動做什麼？”孟瑤聽著話筒裡慌亂的聲音勾唇，“即使你滿地泡面桶我也不會嫌棄的，但既然你堅持的話那來找我也是一樣的，明天見啦。”

4

“這是新的作品嗎？”廖志凱站在門口，打量一圈房子，最後停在了角落被白布蓋住的畫板。

“嗯，沒錯。”

“我可以看看嗎？”廖志凱目光仍粘在畫上，“你的畫都很美。”

“現在還不可以給你看哦，還沒到時間。”孟瑤對著鏡子化妝，塗完最後的口紅後，看著鏡子中一身的自己，滿意地點點頭。

“走吧，廖公公！”孟瑤驕傲地抬起右手，招呼廖志凱。

廖志凱也配合地托住孟瑤，佝著身子，尖著嗓子道“喳，娘娘您慢點！”

“小廖子，昨天聽你說卡文了，怎麼回事？跟我說說，讓我參謀參謀，也算是答謝你陪我赴宴了。”

“哪有這麼嚴重，說的跟鴻門宴似的。”廖志凱盯著前面，專心開車，“最近我寫到了一樁連環殺人案。”

“連環殺人案？遊輪失事，被困孤島，然後開始了一場殺人遊戲？”孟瑤肆意發揮自己的想像力。

“孟姐姐，你當小說家比我有天賦多了。”廖志凱搖頭輕笑，“沒這麼邪，就是普通的殺人案，死者都是一個學校的，最開始死的是一個漂亮姑娘，以前還是個大姐頭呢，第二個死的是個男人……目前死的最後一個是中年男人，是個退休教師。”

坐在後座的孟瑤透過內視鏡與廖志凱對上視線，片刻後分開，道“兇手也是這個學校的吧，我猜是個校園欺淩的受害者。”

“正確！我就說你有小說家的天賦吧。”

“你都提示得這麼明顯了，我要是猜不出來才奇怪吧，那麼最後呢，這個兇手的結局是什麼？”

“這也是我在猶豫的地方，是繼續復仇，還是自首，你有什麼建議？”

孟瑤的聲音幽幽響起。

“在複完仇前，兇手是不會停下的，欲望是個貪婪的野獸，一旦打開籠子，就再也關不回去了。”

“可是能困住野獸的鎖鏈就在手中。”

車內沉默半晌，良久，孟瑤擺了擺手，“真是，一個畫畫的，一個寫小說的，在這cos什麼哲學家。”

廖志凱跟著笑了，車裡的氣氛一松。

5

孟瑤和廖志凱到的時候，包間裡已經圍坐了一圈人，熱火朝天地敘舊拉關係，孟瑤帶著廖志凱坐到了角落，靜靜地聽著。

“誒？這不是孟瑤嗎？”一個聲音突然響起，讓包間裡陡然寂靜，落針可聞，旋即議論聲又再次恢復，只是總有些若有似無的視線瞟向房間角落，帶著鄙夷不屑又或是憐憫同情。

廖志凱覺察出房間氣氛突然不對勁，有些坐立不安，旁邊的孟瑤仍是靜靜垂眸握住水杯慢慢喝著，好似什麼也不曾聽見。

“孟瑤，你旁邊的人是誰，新交的男朋友嗎？”最開始認出孟瑤的女人仍是不依不饒，走過來意味深長地道，“不應該啊，瞧著這位小哥也沒大多少啊？你不是偏愛老男人的嗎？”

廖志凱皺眉，手骨被攥得發響，冷冷地盯著面前女人，正想反駁，包間的門被敲響了，進來一個侍應生。

“很抱歉打擾到各位客人，今天是本店十周年慶，這幾瓶紅酒是送給客人的，小小心意，希望用餐愉快。”

“小潔，算了算了，來，喝酒”，同桌的另一個男子勸住還想繼續的郭潔，把她帶回座位。

郭潔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孟瑤，有些悻悻，遂跺跺腳接下了遞來的臺階，暗自抱怨，這個孟瑤變化倒是大，沒以前好玩了。

“志凱，我有些無聊，咱們先走吧。”孟瑤放下水杯，朝他笑了，溫暖和煦，撫平了廖志凱的憤懣。

6

“小廖，你通知的很及時，紅酒中檢測出有毒物質。”

“嗯，人都沒事吧？”廖志凱靠著桌子，緩緩地揉捏眉心。

“放心吧，人都沒事兒，我們早就將有毒紅酒換掉了，另外”，隊長頓了頓，然後接著說道“紅酒中有毒物並不致命。”

廖志凱沉默，最後孟瑤還是收手了嗎？

“叮叮！”

廖志凱心不在焉地打開手機翻著短信，看到後，忽然僵住。

“快！去桐城海岸！”

7

“孟瑤，許孟欣，桐城福利院雙胞胎孤兒，後被不同家庭收養。孟瑤學生時代曾遭遇老師猥褻與校園欺淩，抑鬱自殺……”

廖志凱放下卷宗，仰靠在座椅中，閉上雙眼，孟瑤，不，是孟欣的屍體就在眼前，仍是初見的那身連衣裙，火紅的，像是要灼傷人的眼睛，正如這個人，執著熱烈地奔向死亡。

許久，他直起身，掀開角落畫板上的白布。畫布上是個5、6歲的小女孩，笑容明媚，像一抹驕陽，熠熠生輝，廖志凱掀開這幅畫，下面是另一副，還是那個女孩，高中生的模樣，本該盡情綻放青春的年紀，卻有一雙死寂的眼睛。

他知道，這是孟瑤，真正的孟瑤。

“志凱，或許我該稱您一聲廖警官？你想要的證據都在我床頭暗格裡。你聽說過雙胞胎間的心靈感應嗎？我從未像五年前的今天那樣清晰的感受到它的存在，窒息絕望，還有解脫的快樂，一腳踏在地獄一腳踩在天堂，如同罌粟。那片海殺了姐姐，也困住了我，現在輪到我尋找自由了。”

惡意就像是深海，點點滴滴匯成汪洋，讓人溺斃其中，掙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