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追星辰
夢追星辰

寫故事的人,來自m78星雲,愛好奶茶炸雞的快樂腦洞星人。

短篇故事:雪山

從存在之初,我就開始思考,現在仍不知道雪山裡到底有什麼,以及對面那家客棧的老闆娘是不是喜歡我。

雪山就在邊上,抬頭就能看到它的峰頂。我待的這裡往西,過了西絕穀就能看到雪,西絕穀像是山裂開的,從我存在時就在這了,可是山怎麼會裂開呢?我從來沒有想明白過任何一個問題,包括我面前這個碗裡的錢去了哪裡。每一個人都會給我兩文錢,每天有那麼多人,但我碗裡永遠只有三個銅幣。剛開始我以為這些事情會讓我思考三年,現在將近五年,我還沒想明白。

但這都沒關係,因為對面那家客棧的老闆娘總會對我笑,她看起來很年輕,可能會大一些,我根本不會知道她的年齡、名字甚至明天的她是不是今天的她。因為五年過去了,我沒有看到過她的任何變化。我喜歡看著雪山發呆,我從存在時就這麼做,五年都沒有看厭,所以我用雪來稱呼老闆娘。

這五年裡,總會有人來到這個地方,有時候一天會有好幾個,給我兩文錢,然後問我他下一站該去哪。

我會看著這兩個銅幣以及碗裡永遠存在的那一個,說:「你去那邊客棧,那裡的老闆娘知道許多。」

他們就會過去,而雪這時候一定會出現在門口,朝我笑一下,也許是沖他們笑。她會帶他們進去,關上門窗,再出來的時候大家喜悅滿面。之後這些外來客一定會在我旁邊的鐵鋪買一把兵器,有了兵器就有了本領,於是他們向西絕穀走去。

這時候會有下一個人過來給我兩文錢,問我他下一站該去哪。他們為什麼都問我?

客棧的名字叫「雪山下客棧」,鐵鋪的名字叫「雪山下鐵鋪」,可是客棧和鐵鋪都不在雪山下,之間還隔著西絕穀,沒有人知道西絕穀有多長,因為進去的人從沒出來過。我聽鐵鋪老頭告訴那些外來客:「穀中兇險,神兵防身。」

有時候一天都沒有人來,雖然我不喜歡他們來問我,但假如沒人來,雪就會在客棧待一天,也就不會沖我笑了。這時候,天空會變成白色。

剛開始的時候天空總是白色的。那時候鐵鋪老頭會拿壺酒坐在我身邊,他最喜歡說的就是自己的神兵無堅不摧,我默默聽著,有時候會看著雪山發呆,好像從那時開始我就喜歡雪山了。老頭從不在意我有沒有聽,兀自飲酒,兀自吹牛,後來天空變藍之後,大家都開始忙起來,老頭會打一天的鐵,雪會時不時出來沖我笑,而我只需要在銅幣撞擊瓷碗時等著「我下一站該去哪?」

雪山,三個銅幣,老頭和他打鐵的聲音,雪以及雪的笑,這些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我為什麼會知道他們下一站該去哪呢?我的碗裡只有三個銅幣!

我的記憶裡,除了剛開始那些天,之後天空只變白過三次,每一次變白的前一天,銅幣會一個接一個撞我的碗,全世界都是錢的聲音。雪會回到屋裡,老頭會過來喝酒。最近的一次,也就是上一次,我問老頭:「有了兵器他們就真會沒事?」

老頭半躺在地上,說:「也不一定。」

「那為什麼你說神兵防身?」

「因為事實就是這樣。」老頭灌口酒,說。

「什麼事實?」我追問。

「就是神兵防身。」老頭躺在地上。

「雪山裡到底有什麼?」

老頭已經醉了,囈語道:「你去問客棧老闆娘,她知道許多事情。」

可是我沒有腿,而雪也從不會過來。

老頭又說:「你不必多想,該發生的總會發生。」

「可是快五年了,什麼都沒變。」

「又能變成什麼樣呢?我們始終是我們。」說完,老頭醉酒狂笑……

再過五天,就整整五年了。

變化是從昨天開始的,那時我既往般盯著銅幣出神,那個人應該在我面前站了好久。我回過神打量他的時候,他說:「你又在想什麼?」

「什麼?」

他重複:「你在想什麼?」

我說:「為什麼你不是說‘我下一站該去哪’?」

他愣了一下,笑道:「我不是他們。」

「每個人都這麼說!」我有些猙獰,「你為什麼不一樣?」

「因為我不是他們。」他打開手中的摺扇,說,「我掌管這裡的一切。」

他以為他是神麼?冷靜一下,我指著碗說:「你不要裝。兩個銅幣,我告訴你下一站去哪。」

他扇了下手中的扇子,蹲下來看著我,說:「那邊的老闆娘知道的沒我多。」

於是我就把碗扔了過去,沒扔到,碗砸在他身後的地上,沒碎。三個銅錢翻滾,最終依舊沒逃出碗口。

那人合上扇子,碗又回到了我跟前,我沒看清是怎麼發生的。那人說:「你得信。」

他的眼神讓我無比厭惡,那是一種毫不留情的蔑視。我朝地上啐了一口,說:「你以為你是誰!」

那人右手拿著扇子在左手拍兩下,說:「你以為你是誰?」

「我就是一乞丐。」

他又墊兩下扇子,右側唇角勾起,說:「五年你討到什麼了?」

「錢,所有來這裡的人都會給我兩文錢。」

「錢呢?」他說。

「錢呢?」我盯著破碗,我的碗裡只有三個銅幣。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抬頭看他。

「有沒有興趣做些別的事?」他說。緊接著又補充道:「有沒有興趣你都得做。」

為什麼會有人這麼說話呢?我又朝地上啐了一口。

他說:「我就是讓你有個準備,這個世界要變了。」

現在的我不得不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因為我長出了腿,這樣我就可以走到客棧門口問一問雪,哪怕討兩枚銅幣。但是客棧和鐵鋪都不見了,雪山也是,我還沒來得及為雙腿健全感到高興。

我不知道我到了什麼地方,周圍都是白色,分不清是雪還是那種白色的天。我被懸在空中,再怎麼遠眺都是白色。正當我不知道怎麼辦時,一個騎著老虎的人進了我的視線,他或者她形色匆匆,臉上又寫滿堅定。

老虎來到跟前,是一個年輕女子,背了一把不知什麼兵器。她走過來,看著我,跪在地上,拿出幾張銀票,扔進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箱子裡,雙手合十,說:「請佛指點。」

「什麼?」

她更加虔誠,說:「我從遙遠的地方來,就是為了打敗黃冥。」

我說:「打敗他做什麼?」

她看著我,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她說:「我懂了,謝謝佛。」之後騎著老虎遠去。

緊接著是一個壯漢,背著一把闊劍,從左肩到右腹有一道樹枝般的傷口。這都沒死。

他過來,看了我一會才跪下身,說:「佛啊,指點指點啊。」

我說:「你又要指點什麼?」

他目光抬了一下,說:「沒有又啊,我第一次來啊。」

我說:「那你指點什麼啊?」

他站起來,說:「他們說你知道怎麼打敗黃冥啊。」

「黃冥到底是誰啊?」

他愣了一下,左手捏著右拳,來回踱了兩步,說:「哎呀佛啊,別跟我打機鋒了啊,我腦子笨,悟不出來啊。」

我說:「可我真不知道黃冥是誰。」

他又踱起了步,良久,忽然抬頭,說:「懂了懂了,謝謝指點啊。」說完轉身要走,我喊住他,問:「為啥都找黃冥啊?他到底是誰啊?」

他又踱起了步,他為什麼這麼愛踱步。又是良久,他一拍腦袋,笑道:「佛啊,不是我貪念想做榜首,我真是為民除害啊?」

「我也沒說你是啊。」

於是他又要踱步,我連忙叫住他,說:「行了行了,這句話沒任何意思,我就是問問。去吧去吧,按你懂了的去做。」

他歡欣鼓舞,拱拱手,說:「謝謝指點啊。」

都沒等我收回目光,又來了一個。不等他上前,我就說:「我不知道怎麼打敗黃冥。黃冥到底是誰?」

他就楞在那裡,目光呆滯,一動不動。然後他朝我拱了拱手,說:「懂。」轉身離開。所以他們到底懂什麼了?

於是我就向西走去,我根本不知道哪裡是西,這裡一片白色,我只是想走起來,這樣就不用再指點什麼了。可是我在空中,我飄著,走的時候連腳印都沒有,所以我都不知道我有沒有在走。

有時候,我經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生活就只讓人這麼做,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用呢?我想起來幾年前有一個穿黑衣服的人來找我,那時候我的腿還在,他是這些年第一個不一樣的人,我都看不清他的臉,但我還是這麼問過他。他說:「當然是為了活著了。」可是活著就是盯著破碗發呆,活著又有什麼用呢?但我沒問他,他一定也不知道,就根本沒人知道。因為黑衣服找到我,拿了個碗,他說:「可不可以用這個碗換你那個?」

那時候我根本沒意識到,接下來的好幾年,在他之後的這麼多人都只會問我「我下一站該去哪」。而我剛滋生的沮喪還沒有龐大到現在這樣,還不會因為有人說了不一樣的話而朝他扔碗。我說:「為什麼?」

黑衣服說:「這樣他們就要付四個銅幣,你多拿一個,三個,我只要一個。」

我說:「可是他們本來直接去客棧就可以。」

黑衣服說:「那他們就不會給你錢了。」

「可是我還是只有三個銅幣啊。」

黑衣服想了想,說:「這樣,你有什麼願望麼,我幫你實現,你用我的碗。」

「我能有什麼願望?」

黑衣服說:「就比如想知道哪個姑娘現在在哪,或者想去哪看看,再或者雪山裡有什麼,都行。」

所以我就選了雪山裡有什麼,但其實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我要選。他給了三個選擇,我就選了一個,他實在太精明了。

他說:「你先用著這個碗,我這就去給你看看。」他把碗換過來,又說:「也有可能什麼都沒有,甚至雪山都沒有。」

我說沒有也沒事。

他說:「也有可能我去了就不回來了。」

我以為是回不來了。於是他去了就沒回來,他拿走了我的舊碗。這就意味著在我意識到被騙的時候,只能繼續用他給我的碗。後來,在一次天空變白之後,他給我的碗又變成了舊碗,四文變回兩文,我的腿也沒了。看到腿沒了的時候,我腦海突然炸了一下,在這種炸裂聲中好像有個人在說一句話,我沒用耳朵就能聽到,他似乎說「我掌管這裡的一切,你要為你的行為受到懲罰。」而我在這句讓人噁心的話裡,知道我可能不會再等到「雪山裡有什麼」了。我清楚地感覺到我的沮喪在聚集,全世界的沮喪都在往我這裡灌輸,尤其是還會有不斷的人不斷地問我他們下一站該去哪。

所以我在向西走,一切都是那麼糟糕,走起來這些就會來得慢一些。

可是並沒有,還是來了那麼多人。無論我走到哪,都會有人跪在下面,他們都讓我指點,都想打敗黃冥,可是我根本不知道黃冥是誰。我也沒辦法問,我一問他們就會思索、就會踱步、就會目光呆滯,然後他們就會「謝謝指點」。媽的。

直到我碰到雪,她也在往一個方向走,我們就遇到了。在我還沒認出她,以為又是一個求指點的人,因此而沮喪的時候,她先開口了。她說:「不管你想問什麼,我都不知道黃冥是誰。」然後我就認出她來了,她穿著跟我一樣的衣服,但容貌還是沒變。於是我走過去,說:「想不到還能看到你。」

她詫異地看我,說:「你是誰?你為什麼不問怎麼打敗黃冥。」

我說:「也有好多人問你?」

雪說:「也有好多人問你?」

「我都快瘋了。」

「我也是,黃冥到底是誰?」

「我們怎麼會知道,可是他們都問。」我說。

雪就哭了,我從來沒見她哭過。我說:「你不認得我了?我是那個乞丐啊。」

她看了我一眼,哭得更厲害了。我手足無措。她邊哭邊說:「為什麼我們三個總是這樣?」

「三個?」

雪哭了一陣,停下來,說:「我之前碰到鐵匠了,他說也有好多人問他,他連酒都沒得喝了。」

我說:「想不到你倆也這樣。」

「我也以為只有我。」她又想哭,「在客棧的時候就是天天一樣,現在也是,到底為什麼啊?」她又哭了出來。

「鐵鋪老頭現在在哪?」我問。

雪哭著指了指四周,說:「就在山裡。」

「山裡?」

「對呀,這裡就是雪山啊。」雪時不時抽泣一下。

我看著她哭,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雪停止哭泣,看著我,說:「我們去找鐵匠吧,他說他發現了一些什麼。」

我一動不動。她問我怎麼了。我說:「你知道嗎,雪山裡什麼都沒有。」

她疑惑地上下打量我,突然驚喜道:「你有腿了?」

我一動不動。雪又說:「真是個好消息。」說完又準備哭起來。

我忙抱住她,沒想到她哭得更厲害了。我說:「你為啥不跟鐵鋪老頭一起啊。」

雪抬頭看著我,模樣還是那麼誘人,抽泣著說:「我停下就會一直有人來,他們到底是誰啊?」

「我不知道。不過肯定是那個人幹的。」

「誰?」她問。

「之前有沒有一個拿扇子的傢伙找過你?」

她想了想,點了點頭。我就知道是這個王八蛋。

「他說他掌管一切。」雪補充到。

當周圍全是白色時,白色和黑色不會存在多少區別。我們走在白色裡,有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就像一片雪花,我只朝下落,至於落到哪裡是風決定。

我們找到鐵鋪老頭的時候,拿扇子的那個人也在。鐵鋪老頭跟他說著什麼,神情激動。我們過去,老頭看看我,說:「果然你也在。正好。」那個人唇角帶著微笑,他唇角總是帶著微笑,他為什麼唇角總帶著微笑?

老頭對我說:「你還記得我給你說過麼?」

「什麼?」我說。

「我們始終是我們。」老頭說。

「記得。」我面露困色。

「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找為什麼,今天算是明白了。」老頭說。

「明白什麼了?」雪急忙說。

「他用什麼手段把我們困住了。」老頭指著那個人說。

那個人嘴角還是帶著笑,打開扇子扇動幾下又一把合了起來。然後他說:「不是我。」

「王八蛋!」我說。

「只是因為你們就是你們,本來你們自從存在就不會再變了,我還讓你們有了些變化。」他擺弄手裡的扇子,嘴角始終帶著神秘的,讓人噁心的微笑,「說起來你們應該感謝我的。」

「謝你?」老頭冷冷地說,「謝你讓我們活著?」

那人譏諷地笑了一聲。

雪說:「我受不了了。」

「這是活著麼?」我看著那人,說。他不停地擺弄那把破扇子。

老頭走到我們面前,從什麼地方拿出兩把兵器,一把打鐵的錘子和一柄巨大的鐮刀。他把鐮刀遞給我,說:「就不讓姑娘動手了。」

那人又一聲冷笑,不屑地說:「癡人說夢。」

我們根本近不了他的身,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瞬間移動到十米外的。那人捂著肚皮笑起來,邊笑邊說:「給你們說過,我掌管這裡的一切。」說完他揮了揮手,我們的武器就消失了。我和老頭詫異地互相看了一眼,那人又揮了揮手,我就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他走過來,打量我們三個,說:「相信了?」

我看到雪的眼淚又落了下來,那人又一陣狂笑,說:「我給你們兩個選擇。一,回到雪山下,保持以前那樣。二,在這。」他頓了頓,貼著臉挨個看了我們一眼,甚至用舌頭舔了舔雪的淚水。我發誓我要殺了他。

然後他臉上又浮起那噁心的笑容,說:「三,消失。」

後來,意識逐漸模糊的時候,我聽到那人跟別人說著什麼,也可能是自言自語,或者是別人對他說。

那個人說:「我就說過,NPC就是NPC,不可以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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