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饼君
肉饼君

做梦都想住台湾

少女台湾

对台湾的向往从什么时候开始,其实我也记不太清。最初来自范逸臣抱着吉他唱的《海角七号》,后来跟着蒋勋《少年台湾》里背着背包的少年探寻了这个岛屿的许多角落,不知为何,这片土地的某些场景竟开始常常闯进我的梦中来。

很多很多年以后双脚终于踏上这片土地,欷歔自己终于回归梦中的故里。




台北是复杂又单纯的。捷运上人并不多,稀稀疏疏地歪着。拖着行李箱等在博爱电梯门口,又犹疑着想往左边的扶梯出口去。在电梯口指引的爷爷对着小话筒说:“再等一下电梯就来了啦!”

她迟疑了一下,说:“二号出口从哪里走呢?”

爷爷大声回答:“二号出口从左边扶梯上去啦!”

从忠孝新生2号口出来,小区的公园里老人祥和地坐着,孩子们三三两两围着健身器材。

道路的转角处一家711和汉堡店并排立着,客人们来往进出,脸色并不匆忙。它们都全天候喂养着这座城市生活着的孩子们。

宁夏夜市据说是台北几个有名的夜市中比较好味的一个。他们在一家招牌是猪脚面的小摊后面坐下,似乎也被当地人包围着。她点了炒米粉,想看看和家乡奶奶的手艺是否有异同。宁夏夜市的炒米粉与温州炒米粉的最大区别在于很湿,在底部淋了酱油调味过的酱汁,翻炒过的葱条、豆芽、肥肉碎缀在湿润的米粉上面,需要搅拌均匀再吃。而温州炒米粉是干的,香料和米粉在锅里就已经充分融合在一起。

饭毕她跑进一家刨冰店,点了一份心心念念的刨冰。小料是自选四种,芋泥打头在中间,四周围上芋圆、珍珠、绿豆,下面的冰底堆成一座小山,被黑糖水所覆盖。她把底下的冰翻出来混着上面的配料一起吃,很快先把冰吃完了。

似乎被名字诅咒了似的,她很能吃冰,虽然在家爸爸从不让她吃。她跑到柜台问店员能不能加一点冰,店员小哥哥亲切地说:“没问题啊!”

又问起菜单上小芋圆和芋圆有什么不同。

小哥哥拿起装着配料的瓶子说:“这个大的是芋圆,这个小的是小芋圆。我给你再加一点啦!”

吃东西她从不剩下。最后肚子圆鼓鼓地回去。刨冰、芋圆,似乎就满足了她对幸福和甜蜜生活的所有幻想。


天气预报着雷雨,但从瑞芳车站出来的时候,阳光竟有些闪眼。

穿过搭着某届某地歌手大赛的观众席,他们到了瑞芳的集市。门口最显眼的一家就是台湾朋友强烈推荐的胡椒饼,点了之后还要再等十五分钟。

刚出炉的胡椒饼表面酥脆,肉馅烫口,咬一口酥皮便黏在嘴角,肉汁迫不及待地从里面溢出来,满口的咸甜,淡淡的胡椒香冲击着口腔上颚。

饭毕坐捷运到十分,步行至十分瀑布。穿过被葱茏树木环绕着的铁道,有些斑驳摇晃的天梯步道,高低错落的木梯,十分瀑布不经意间地闯入画面。

透明的溪水从山间宽阔地坠落下来,织成纯白的布匹,溅起的白色泡沫把空气和木梯打湿,也把她的发梢和心情打湿。她觉得皮肤、骨骼、血液、毛发,与这山水融在一起了。

这么美丽的山和水,在大陆绝对是要收取不菲的门票费,如果是免费的话,马上会被糟蹋成乱七八糟。台湾人是如何用敬虔的心去亲吻这山水的呢?她努力思索着,觉得钦羡,也觉得惋惜。

他们坐上车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穿过盘山公路,抵达xx国小的时候,雨也渐渐停了。运气太好。

是台湾当地的朋友偶然发现这个欣赏阴阳海的宝藏地点。深蓝和浅白的海面在水中朦胧摇曳,含蓄地静止着。虽是下雨的周六,国小却有些小热闹。

爸爸妈妈们带着孩子在室内滑梯玩。孩子们不停地爬上高高的楼梯,再从上面滑下来。蓝色的滑梯很高,胆小的磨磨蹭蹭地断断续续蹭下来,胆大的孩子像一只小鹿飞驰而下,母亲们却一视同仁地微笑着,赞赏着。

她提出想去文化大学。不知为什么,曾经在熟悉的人镜头里反复追寻过的画面,自己也渴望着去亲历一次。正是毕业季,偌大的学校却像放假了似的静悄悄。颇古典的教学楼高高低低地坐落在阳明山上,庄严肃穆。这种古典和自己就读的大学的华丽不同,是沉静内敛,在夜幕中,更显示出它的岿然。

这就是文化大学啊。她想。倾斜的路面比平直给人以更多行走的旋律,她觉得日常就能锻炼出更多气力。校门口山崖出望去便是星光点闪的台北夜景,辽阔静谧。她觉得很美,却不如曾经在镜头里看到的亲密。

如何融化这种疏离感呢?她偶尔在梦里苦恼着,在发呆的时候苦恼着。




她绞尽脑汁想用美丽的词汇描绘宜兰,却发现自己的语言是那么苍白。读了些许书,也没大用吧。她自嘲着想。

一望无际的碧绿田塍中间,一座座小小的别墅镶嵌其中,且各自展现着独立的风格。她羡慕地惊叹为什么可以在农田里建房子,台湾朋友介绍说这其实对农业造成很大伤害,但以前人民建了,为了自己的利益会去据理力争,台湾是一个民主的地方,目前只有宜兰允许这样。

民主是好是坏呢?到底什么叫做民主呢?她有些好奇他人的看法,却没有问出口。要是也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就好了,只是这样喃喃着。

伯朗咖啡隐匿在山腰上的城堡中。虽然是便利店里也随处可见的品牌,三层的城堡咖啡馆和精致的古典英式装修却让人在门口就变得绅士起来。她点了照烧猪排三文治和当日咖啡的套餐,送了小盒的土豆泥和燕麦蜂蜜酸奶。早上十点客人陆续多起来,很多家庭过来一起用餐,也有人抱着一杯咖啡静静蜷在沙发椅里望着远处外澳海滩的景致。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张爱玲属于上海,老舍属于北京,宜兰有简嫃、黄春明,也有几米。初中的时候收到好几本几米绘本的礼物,也会把其中巧妙的句子发在社交软件上故作少年忧愁。

几米公园就在宜兰火车站门口,色彩大小不一的行李箱装置和向左走向右走女孩静静地站立在广场上,爬山虎爬满砖红小屋,秋千和火车都悬挂在天空中,这里仿佛是一个童话世界。家庭和情侣们在这里摆出各种姿势拍照,笑容洋溢在空气中。

在童话世界里,成年人也会没心没肺,为了失去与分别痛哭,为了收获与被爱而喜悦。而在现实世界里,人们崇尚冷静、理性、不动声色。她也是。她有时为自己的自制力沾沾自喜,有时也会为缺乏叛逆的勇气而顾影自怜。真是矫情,大概人类是在现实世界活累了,总是想逃脱。围城。

午饭毕他们行车去到一方偏僻的冷泉。没有公共交通,因此只有当地人和可以自驾的游客才能来。所谓冷泉,是从山溪坠落下来形成的一方流动的泉水,一侧被重重山峦所遮掩,另一侧是草坪,盛着露营帐篷和烤鱼的小摊贩。

把脚伸进透明的泉水里,凉意从脚心直达到手指尖。稍微适应一下,就能把整个小腿浸泡在水里,在凹凸不平的水底行走,让坚硬的石头按摩脚掌的每一个细胞。他们把在路边买的凤梨冰在冷泉里,她不禁想起之前最喜欢的日剧《西瓜》里,第一个场景就是一枚绿油油的西瓜被系在石头在,在闪着光的溪水里摇摇晃晃地漂浮着的场景。

原来电视剧里的场景都是真的哦!

真好,凤梨很便宜,也很甜,不需要用盐水泡过,在冰凉的泉水中稍稍待一阵子,就能吃到凉爽香甜的味道。

从冷泉出来,开到粉鸟林已是傍晚。渔船满载而归,一个男人相中一条大鱼,先杀先吃。休憩的白漆铁船在霁蓝色的海水里沉浮,斑驳的码头船夫们劳碌着,这一切被深绿的山峦拥抱着。真美啊!若要把眼前这风景记录下来,相机都显得匮乏,除了眼睛,她想请梵高用油画创作。只有那样明亮、单纯、毫无杂质的色彩和脑袋才配得上这样的景致呵!

晚餐他们到宜兰市区里一家热炒店就餐。旅游的时候避开游客最多的网红店,到当地人常去的馆子,方能尝到真正的美味。鱼肉鲜嫩,蔬菜清爽,汤头鲜咸,炸牡蛎油而不腻。她觉得久不吃海鲜,在宜兰吃到家乡的味道,不禁有些感动。

市区里有开放的温泉公园,这又让她暗暗吃了一惊。夜晚无论老人、孩子、年轻人,安详闲适地在温泉公园里泡脚,谈天说地,这个地方的人是这样平衡着自己的生活的。即使是初夏,人们用热泉驱散一整天的疲惫。

夏天习惯把自己塞进空调房的城市人,不曾不敢也不屑于接触自然的暑热,讨厌不舒适,也害怕各种病症的风险。人类文明越发展,越反自然。有时候人越担心,坏事越会发生。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觉得好笑。

什么时候能平静地、快乐地接受大自然的馈赠呢?什么时候能心平气和地与自己的不舒适共处呢?她觉得那才是真正的长大了,或许有些人一辈子也长不大。




她不喜欢坐飞机,所以平时从学校故乡往返的路途总是搭乘高铁,即使要花上一整天。但第一次坐台铁便被摇晃的车身折磨得够呛。

要是车摇摇晃晃,她就很容易睡觉。在京城的时候,搭地铁也是,公车也是,出租车也是,刚落座不一会,她的头便昏昏沉沉地沉重起来。

在台铁上虽然选择了窗边的位置,却提不起精神来欣赏窗外的风景。她一路从头睡到尾,拖着行李箱昏昏沉沉地晃到民宿,又倒头在床上。

有那种小时候发着高烧,倚靠在母亲的怀中,坐大型城乡公交车从小镇里到市里的儿童医院的那种头脑混沌的感觉。民宿的枕头比母亲的心怀柔软,却失去了温度,颇为冷酷。

睡眠总是让人重新生发气力。醒过来,一行人去花莲站前租了单车,往海边骑去。因为平时习惯了骑车,也乐于在头脑中掌控方向,她在花莲的街道飞驰着。

五颜六色的招牌高低错落在街道两旁的天空中,LED灯牌在渐渐降临的夜幕中逐渐显得耀眼。路不宽,机车的数量和速度都不输马路中央的小汽车。

骑到南滨公园时,夕阳恰好落到云的间隙中,在遥远的海平面上隐隐露出一抹粉色。但自然总是捉弄人类,还没等她记忆这画面,夕阳就狡黠地逃到了海平面深处。

接着骑吧,我不遗憾。明天依旧会有太阳升起,我的日子却是一天少过一天。

绵长的海岸线安静地延伸,偶尔有一二行人穿越,像是一只飞鸟掠过夜空,毫无痕迹。再往北到北滨公园,有一个很大的广场,能看到市民和些许游客三三两两在这边休憩或是观赏。

情侣依偎,老人静坐,中年人拿着电话吵架,孩童穿着旱冰鞋在旱冰场上飞驰。

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从一个平面到另一个平面,滑过完美的弧线,五六岁的孩子瘦削的小腿上裹着看上去那么笨重的旱冰鞋,却像鱼在水中遨游一样自由滑行,毫不费力。小孩子真的很厉害,她咬着牙暗暗想。

不害怕摔跤,不畏惧尝试,不妄自菲薄,也不过分期待结果。我们越长大,越懂事,却越学不好,做不好了。

从海边回来绕到市区附近的东大门夜市。其实哪里的夜市不一样呢?厦门的鼓浪屿、北京的南锣鼓巷、台北的士林夜市、西安的回民街,空气中总是弥漫着相似的糖油味、肉味、辛辣味、淀粉味。这些味道直抓住人的神经,摧毁你最后一丝对跌入高热量温柔乡的防御。

在夜市看到好几个驻唱的歌手,其中有一个阿美族的年轻青年,唱的很稚嫩,却能感受到他的努力。她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问他会不会唱林宥嘉。往他前面的罐子投了一大把硬币,哐当哐当地发出响声。

他说谢谢,那唱一首《残酷月光》吧。

我一直都在流浪 可我不曾见过海洋
我以为的遗忘 原来躺在你手上
我努力微笑坚强 寂寞筑成一道围墙
也敌不过夜里 最温柔的月光

青年的声音有些颤抖,几个音甚至跑偏,但是很专注,用力的时候微微闭上眼睛,鸭舌帽下面瘦削的脸部线条是光滑的,显示着他的年轻与梦想。

她翻看着这个街头驻场歌手的ins。里面有他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的视频,有和女朋友纪念日的合照,有和年迈阿嬷的合影,有开心地晒出取得花莲街头歌手资格证的照片,也有被别人误解时据理力争的对话截图。

他是在很努力地活着,很用心地活着。我凭什么觉得自己卑微?凭什么觉得努力无济于事?凭什么把头埋在沙子里?凭什么随波逐流?生命那么短暂,那么唯一,我凭什么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快乐地活过一次?

花莲有太鲁阁、清水断崖,有弯弯曲曲的山间步道和绵延不绝的海岸线。她从一出车站就从心里油然生发出一阵熟悉感来,直到要离开的那刹那,她回忆起来了。

这个城市很像她曾经生活过十八余年的故乡小镇。

窄窄的街道,林立的招牌,热闹的集市,悠闲的人们,层叠的山峦,象牙白的海浪,这一切都很相似。她觉得熟悉,却又陌生。

朋友说,你能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吗?不是说几天,而是长时间生活。朋友的表情已经显示出他的答案是否定的。

为什么不能呢?我前二十年就是在这样的地方生活的啊。即使已经在北京生活了四年,我仍然觉得自己不属于北京。在台湾的时候总有当地人问我从哪里来,我不愿回答从北京来。因为我虽然现在生活在北京,却从来不属于北京,未来也不会属于北京。

坐出租车的时候,台湾司机对她说:"小姐听口音是北京来的吧?”

她有些恼,却不知道如何反驳。四年生活的烙印有些固执地刻在她的身上,是当下难以抹去的。更何况这样的烙印还在与日俱增。

在花莲,我确实是个异乡人了。即使把此地看做我梦中的故乡。

为什么陌生呢?即使故乡的方言变得越来越生疏,即使皮肤和呼吸道渐渐适应了北方干燥的气候,即使了解了大城市里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消费水准,她仍然带着小镇的生活习气和传统观念在此浮沉。她不愿也不想融入,却被迫推进这座狭窄的通天塔里去。

是呵,不愿告别过去,惧怕拥抱未来,这样徘徊犹疑让她成为一个没有故乡的人。为了再长大一些,且屈身在这座塔里,在漫长的行路中一边磨砺一边寻觅终点。




回台北的台铁上她总算打起精神来欣赏窗外风景。大片大片的田野深深浅浅,像各色的碎步料被漫不经心地拼凑在一起。她想起小时候在母亲两米长的裁衣桌脚捡碎布头,然后擎着针一脚一脚地缝。小熊玩偶的衣服、自己的零钱包和枕巾,接缝处总是走着歪歪扭扭的针脚,很容易扯开,她却乐此不疲。芭比娃娃和水晶球对儿童时期的她来说是奢望,但这一爿小小的裁缝铺子已经是她的乐园。

还没到午餐时间,乘务员送来预定的台铁便当。甜甜的台湾腔和周到的服务总是让习惯了冷漠的大陆人有些受宠若惊。为什么要这样热情地微笑呢,为什么要帮他们提行李呢?为什么主动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呢?其实不用这样也可以的,他们都习惯了。

在多雨的台北和花莲能遇上这样的碧蓝天空和肆意的白云,真是件幸事。起伏的山脉把葱茏如盖的树木重重叠叠地揽到自己的怀中,温柔得如一位母亲,山顶氤氲在白色雾气中,大概是要把心事都掩了去。

这景致就和她从北京坐往南方,进入江南地带看到的风景一模一样。在无边无际的自然面前,人类的脚印显得那么肤浅。在高楼建立以前,在铁路平铺以前,在隧道开凿以前,在电线横贯山脉以前,在人类尚未被无限膨胀的野心和坚不可摧的顽固鞭打着前进以前,流水是柔软的,风是柔软的,道路是柔软的,藤草编织的花圈和羽毛联结的衣裙是柔软的。

生命也应该是柔软的。




台湾随处可见的人文气息让她惊叹不已。捷运通道的墙上刻着浪漫的诗句,台铁站台门口的易拉宝上印着国小生写的作文,在街头小巷里一家包子铺狼吞虎咽,抬头便望见墙上写着“若因为忙碌忘记了微笑,请接受我们无声的道歉”。

在高中时代她的第一本摘记,第一页上端端正正誊抄着张晓风写的《属于山城台北的林语堂》,偶尔反复诵读着,便觉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话真没错,这片土地是如何孕育出那么多笔下生风的有趣灵魂的呢。

听林宥嘉、陈绮贞、卢广仲也是。那时候她抱着书坐在教学楼前面的长椅上,被风吹落的树叶乘着斜斜的阳光滑到脚边,她期盼着和爱的人能一起去到彼此梦中的桃花源。

和许多人做过一起来台湾的约定,却终究一个也没实现。这次出行是一个意外,有意外的疲惫,也有意外的愉快。

你问我的回忆重不重?不重,就像秋日的一山落叶。

未来呢?很轻,也不过是冬季生着火的木屋前,院子里那一片没膝的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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