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色的眼镜
玫瑰色的眼镜

社科爱好者,音乐文字重度依赖,喜欢去山川湖海瞎跑

一段漂洋过海的东柏林往事

上周看到端传媒发的文章,59年前的1961年8.13,柏林墙开始立起,从铁丝网开始,逐渐加固,在两边人的错愕中,阻隔两个世界长达29年。文章中几个故事非常生动,在自家客厅挖地道逃到西柏林的阿哥达; 年仅17岁,以为竖起的铁丝网几个星期就会消失的薇拉;还有因为超过18岁,被东柏林卡住无法随家人前往西伯里的赖纳,一个一个触摸得到的人物。数据说“到了1961年,已有将近350万人、也即20%东德人口选择离开,而且还多是年轻力壮、受过教育的劳力”。在过去的周末,坐在湖边聊着天,聊到现代科技使漂洋过海变得非常不同,隔着半个地球也可以视频聊天。 房东阿姨M说,在她妈妈那个年代,大家都写信,寄过去三周,寄回来三周,现在写下的东西,经常两三个月才能看到回信。话题绵绵密密聊下去,不经意听到350万这个数据之下的一个切片。

房东阿姨M的父母来自战后的东柏林。M的外公之前做生意,在东德有工厂、有店铺、有一家人住的房子。战争结束,苏联入驻,日渐觉得形势危险,无法为继,最后决定抛下工厂和铺子,一家人搬去西边。那时还没竖起柏林墙,M的妈妈只有十几岁,为了不引起哨卡注意,她背着自己的小包,装作去看望在西柏林上大学的姐姐,穿过边境,进入西德。她在西柏林接着上学,模模糊糊认识了姐姐同学堆里的一个学生,日后M的爸爸。

故事另一条支线上,M的爸爸也是早早逃离东柏林,在西柏林上了几年学,抱着不想留在原地的想法,在25岁的时候漂洋过海到加拿大。最开始在魁北克的森林中,冬天进山,地上厚厚的雪,穿着snow shoe做勘察。之后,因为英语比周围的东欧人要好,被提拔为一个小领导,得以安身立命。这个过程中,他和M的妈妈通信一直有通信,一写就是七年。M至今也觉得很神奇的是,他们两个当时并不是恋人关系,在柏林的时候也并不那么熟。七年之后,M的妈妈踏上轮船,穿过大西洋去魁北克找M的爸爸,登船的时候,他们也并没有婚姻关系。M开玩笑说,每当她妈妈说她做的事情太疯狂,她总是怼回去,凭什么说我,当年义无反顾去异国他乡找一个通过几年信的人不知是谁。

几年前去东海岸的小城Halifax,有幸参观了Pier 21移民博物馆。馆中的游览路线还原了当年漂洋过海的移民从头到尾的经历。只有一个小圆窗户的船舱,根据海上天气,要在里面住两周到一个月。船的检查口,和现在机场安检一样,搜查出的违禁品,香肠,蔬菜,水果,各式各样家乡带来的宝贝,都收走放在一边的桶里。聚集新移民的大厅,排队办手续,因为可能需要一整天,大厅角落设置了专门聚集小孩的地方。接下来,是和移民官面对面,审理文书的屋子;还有直接和港口对接的火车站,一些人会坐上一周的硬座,穿过森林、河谷、湖泊、草原和农田,到还是荒野的西部谋生。博物馆的解说写着,如今1/5加拿大人的祖先,就是从Halifax 港口Pier 21登岸,它就像如今的多伦多机场。大历史中的故事丝丝缕缕,从Halifax登岸的人中,有M的爸爸。

M的爸爸当年登岸的Halifax港口,曾经是著名的不冻港,如今21号码头改成移民博物馆

之后两人白手起家,逐渐建立起自己的生活,在魁北克生下M的哥哥,在安大略生下M,由于之前从东柏林到西柏林又到加拿大的波折,生下M时他们已经不年轻。有工作、有孩子,冷战的格局,加上那个时代的车马慢,他们很少回德国,和家人通信和电话联系,日久天长,M的妈妈开始想不起一些德语词汇怎么说,打电话的时候双语交杂。

M的爸爸在两年前去世,M的妈妈住进养老院,已经有些痴呆了,吃中餐的时候,会把fortune cookie里面的纸条也吃掉。然而,当老太太听说我要回国一段时间,激动的拉着我的手,话说不利落,眼神炯炯的,脸上写的都是I know how much it means。

听M父母这一段故事,经常有一种历史就在眼前,充满连结的恍惚。如今的世界也和战后的柏林一样,开始出现种种令人不安的裂痕,三十年前推倒的柏林墙,好像幻化成各种碎片和形状,在不安的火焰上时隐时现的漂浮,不知何日、以哪一种形式变成具象再次落地。这其中,又是谁侥幸逃脱,谁被困其中,谁恍然不觉助纣为虐,谁再次开始一场漂洋过海呢?

前几天听到陈珊妮在2000年的专辑中致敬薛岳的《你在烦恼些什么呢?亲爱的》,迷幻到飘起来的吉他音墙。20年过去,这首歌陈珊妮还在唱,编曲有改变,唱完原本的歌词,乐手开始jam,她拿出一个夹子,开始念诗。那是今年的2月1号,疫情漩涡的中心,这首诗是辛波丝卡的《时代的孩子》

我們是時代的孩子

這個時代是一個政治的時代

所有你的 我們的 你們的

日常和夜間事務

都是政治的事務

不管你想不想要

你的基因有政治的過去

你的皮膚有政治的色彩

你的眼裡有政治的神情

你說的話 有政治的回音

你的沉默 訴說著許多話語

橫著看豎著看都是政治性的

甚至當你走入森林

你也踏著政治的步伐

走在政治的地面上

非政治的詩也是政治的

天空中懸掛著月亮

那已經不只是月球

活著或是死亡 這是個問題

什麼樣的問題 回答吧親愛的

那是個政治的問題

你甚至不必身而為人

才能具有政治的意義

你可以只是石油

糧草或是再生原料就已足夠

或者是舉行會議的那張桌子

他們為了它的形狀吵了好幾個月

到底要在方桌還是圓桌旁邊

進行攸關生死的談判

在此同時人們橫死

動物暴斃

房屋燃燒

土地荒廢

就像在久遠以前

不那麼政治化的時代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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