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琛琛
於琛琛

半路出家的政治學徒一枚,文字時而溫柔,時而暴烈,時而浪漫,時而尖銳,時而簡潔,時而瑣碎。【近注】不需要追蹤我,最近忙於家事和讀書,也沒新文章可以追蹤。

死要帶走|清水斷崖、和所有親身輕聲走過的風景

花蓮,清水斷崖

在台八線和台九線的交叉口猶豫了一陣子:到底是要趕在天氣轉差之前騎上中橫直奔天祥,還是趁著大雨傾盆之前去看一眼清水斷崖?前者約莫較為明智,萬一回程真下雨了,騎在鑿在山壁裡的太魯閣,絕對是太危險。可是雜誌上的照片頻頻跳入腦海,誘惑我過橋、騎向山海交匯之處的蘇花公路。

還是轉彎了,天空另一邊的龐大烏雲正迎面飄來,而我仍然執迷不悟的想要往前騎 (也捨不得回頭呀)。空氣潮濕,山雨欲來,台九線上漫著海的味道,那是無論在歐洲內陸生活多久都不會忘記的味道,濕鹹黏膩,是小時候當車子開進第一個看得到海的彎道,就要搖下車窗大力吸一口氣的味道。

迎著太平洋的海風和水氣,想保持飆車的帥氣又不敢大意的騎著小五十,是了,就是這裡,在崇德隧道之前,我把車停在路邊空出來的停車位,走下觀景階梯。一如旅程過去幾天,三月中旬,清水斷崖的碧綠藍色還是專屬我一人。

嘗試著在17-50m之間找到合適的影像,來記述清水斷崖的壯觀,但壯麗的景色絕對不是幾張照片就可以被表達。至此我開始懷疑起相機的功能,就像我懷疑即使沒有相機我也會記著這片大海一輩子。沒有辦法捕捉全貌,可今生總得親眼見到整個斷崖的樣子,就跨上機車,準備穿過隧道。

然一騎進崇德隧道,就萬分後悔。不是的第一次經過崇德隧道,但是坐在車裡和騎在車上顯然完全不是同一回事,隧道不寬,光是反方向車道轉彎處傳來的閃光燈,就夠讓人心慌,我總懷疑要是有誰喝醉了,撞過來,該怎麼閃躲呢?

但最叫人害怕的還是不斷從後頭趕上的卡車。一開始會先聽到一陣風吹動大鼓似的噪音,於是心裡有底了,一輛卡車進了隧道;也許會回頭看一眼,燈光還在彎道後面閃著,還遠著的,可是五秒後,再回頭看一眼,它已經在妳身後,張牙舞爪,而僅僅一瞬間我看到司機的眼睛,他竟然不是很專注的再開車!電光火石間當然來不及想會不會擦撞到自己,接著它就經過了。

才剛剛鬆一口氣,心魂未定,那噪音又在身後大做聲響。

就這樣來來回回幾次,像是死神躁鬱的自己身後來回走動,而我只能聽天由命。

別說隧道沒有迴車處不能回頭,最可怕的是我過了隧道、欣賞完清水斷崖後,還得回頭再騎進一次隧道回到花蓮。一千多公尺乘以二,距離不算長,剛好足夠把自己的遺願、弔文、和一生一世想過一次。

為什麼我要提到清水斷崖?


已經有好些年,多數的時候我認為活著沒有什麼意義,這個念頭是在德國讀書的第二年長出來的,妹妹猝然離世後開始無限放大。偶爾和同在德國認識的女友們聊起這段經歷,我們都同意:在德國讀書時,害怕「自己死了可能要兩星期才會有人發現的孤獨感」始終超越害怕「死亡本身」。於是乎,早就不想活了,我還是活過了那段不知所以然地、苦苦掙扎的六年異國歲月,

終於離開德國那一刻,自以為總算可以坦然(?)選擇要死不死,然當我坐在機翼旁的位置,引擎轟然作響,前一年發生在清水斷崖和崇德隧道的經歷躍然腦中。

無論是離開德國之時、還是搬到多倫多最憂鬱的這幾個春天,即使已經過了很多年,每每不想活了,都會回想起那一刻。那一刻,當我聽見後頭卡車逐漸逼進的轟隆轟隆聲,就會意識到,原來自己終究怕死,或者,更精確地說,我怕死前的劇痛、怕劇痛之後的不是死亡而是要死不活。

那天一路所見的風景,竟構成我繼續活著理由,而繼續活著這事實又讓我不得不繼續來回奔走於世,見識更多美景,假裝活著是多值得慶幸。


廣西,無名山洞,不諱言當時曾幻想走進裡面就可以從此與世長辭

阿嗅問死也要帶走的是什麼?我想了很久很久,卻想不出所以然來,對於一個「別人眼中活得相當有趣,自己卻覺得活得百般無賴」的人來說,活著最大的指望就是死了就死了,沒有來生、沒有死後的世界,沒有上天堂下地獄的區別,灰飛煙滅,到此為止。

只要在死亡的那一瞬,還能夠回放這輩子走過的景致,差不多也就夠了。

死前會列一張去過地方的清單,倘若你將來去了其中一地,請燒一張明信片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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