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迷途

21歲

他們是在車站認識的。

星期一到星期五，早上7點，他們總會在火車站相遇。一開始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誰，畢竟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每個擦身而過的身影都只是偶然，從來也不曾重疊。

除了他。剛開始注意到他的時候，女孩只是有些好奇，很少人像她一樣，總是這麼精準的在同一個時間，出現在同一個月台。男孩的襯衫燙的整潔，臉上掛著一副溫雅的眼鏡，背包乾乾淨淨，沒有狂妄的塗鴉或是歷經滄桑的塵土。

漸漸的女孩開始留意起男孩。男孩總是騎著腳踏車到車站，有天男孩在停車的時候，他們還對上了眼，只是誰也沒有跟誰打招呼。有幾次男孩晚到了，她不由得為他擔心，直到男孩趕在火車來前匆匆出現，她才鬆了口氣。

男孩在火車上輕輕拍了她的肩，她有些吃驚的拿下耳機。抬起頭來，看到的是男孩略帶靦腆的笑。

「我們每天都搭同一班火車，已經快一年了呢。」男孩說。

「…是阿。」女孩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回了一個微笑。

22歲

女孩再也不聽耳機。她期待每一天的早晨、開始花比從前更多的時間打扮，變成早上差點錯過火車的那個。

男孩總是在月台、用溫暖的笑意迎接她。他們一同上車，肩並肩站著，從最喜歡的一本書、最喜歡吃的東西，到音樂、電影，甚至人生觀…天南地北的聊。

火車到站的時候，女孩心裡總是忍不住嘆息，然後又為明天的早晨雀躍。她的生活多了許多期盼，微風落葉都是一首愉悅的歌。

火車搖搖晃晃，女孩忽然注意到男孩手指上的銀光。

「跟未婚妻一起去買的。」男孩雲淡風輕的說。

「很漂亮。」女孩回，心底有一股陌生的茫然。

剩下的時間被沉默填滿，他們下了車，互道再見。

這一天女孩過的渾渾噩噩，打開手機，有一則簡訊。

"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電影?"是男孩傳的。

女孩的心從茫然到糾結，從白天到夜晚。只是看一場電影，不會怎麼樣的！最後她想。

只是啊只是，潘朵拉的盒子永遠就不應該打開。

23歲

植物園裡，男孩輕輕牽起女孩的手，女孩不動聲色，心卻跳的飛快。

時間也過得飛快。他們在虛幻的國度裡偷了如夢般的美好。時間越短暫，煙火越絢爛，就也越讓人沉醉。女孩總是告訴自己，下一次，下一次就是最後一次。可是她永遠沒有迎來足以奮力脫身的理智。她迎來的是男孩的一句話。

「我的婚期近了。」

那是一個沁涼的夜，就如同女孩冰冷的掌心。

24歲

女孩用眼淚築了一道牆。她依稀記得，他叫她等他。……對吧？他說要她等他，對吧？她突然記不清楚。

女孩的耳機反覆播放著同一首歌。

"How long will I love you? As long as stars are above you…"

彷彿是一種證明，又彷彿是某種誓言。可是她卻早已分不清什麼是純粹的愛、什麼是變調的執念。

25歲

他們無言的坐在淡水河邊，夕陽的璀璨在靜默中變得索然無味。

她曾經窮追不捨的追問有關他的婚事，直到他選擇沉默。而他的沉默令她無比憤怒，她的心像揉皺的紙團，既痛苦又凌亂，糾葛成扭曲的模樣。

男人開車送她回家。她在家門口等他離去，然後轉身走開。她還不能回家，不能見到家人…現在還不能。只有昏黃的路燈可以目睹她的眼淚。

在無盡的迷惘中，女孩已成為了女人。

26歲

咖啡廳裡，男人坐在她的對面。他說他只是想告訴她，他早已跟未婚妻解除婚約，3年前。

女人先是困惑的皺眉、然後是不解、終於變成狂亂的質問，她不懂她這些年的茫然失措究竟是為了甚麼？男人慍怒的說：「妳什麼都沒有失去，妳怎麼會知道我有多少歉疚，又付出多少代價?」

女人默然。她的確從來沒有想過。

男人走了。女人坐在原位，直到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色，才急匆匆的起身。步出店外，她很想假裝甚麼事也沒有，假裝只是一個在周末的午後獨自散步的旅人，可是她沒辦法呼吸，天氣太熱了，她想。直到她的眼淚滴在自己的手上。那滴眼淚割斷了她奮力堅持的最後一絲隱忍，她蹲在地上，放聲大哭。

27歲

她身邊的男人來來去去，只要寵著她的，她都盈盈回笑，可是從來沒有一個人在她身旁停留。

偶爾他會傳來簡訊。

"最近好嗎？"

她每次都很想無視，或是假裝豁達的也問他好，可是突如其來的悲憤總會讓她失去分寸。她顫抖的手打下一字一字的怨懟，憤怒的按下傳送。

然後又沒有然後了。就這樣反覆。

她恨自己的軟弱，恨他虛無的問候。直到這時候，她終於意識到她早已不再認識自己。那個曾經天真爛漫的女孩，曾幾何時，已被憤恨吞沒。

28歲

她終於學著放手，不再緊緊抓著回憶。她不再怒罵、不再埋怨。男人傳簡訊的次數多了，甚至偶爾會約她下班後吃個便飯。

她很努力的克制，不去期待下一次，不去尋找感情的蛛絲馬跡。她終於嘗試去理解他的路途，終於明白他承擔的指責、自責與虧欠，也終於明白他的那段路其實比自己的還要孤單。女人的心漸漸安靜，他們終於又有了某種無須言明的默契。

男人帶她到一間小小的居酒屋晚餐，其實他們都不喝酒，只是喜歡偶爾感受一些微醺的滋味。

男人看著她說：「我明年要去美國了，公司外派。」

女人一時間找不到言語，只默默的點了點頭。

回到家，她忽然覺得好疲憊，彷彿無論她再怎麼努力，都無法再拉近彼此。

手機的提示音打斷她的悵惘。是男人傳來的。她點開簡訊，裡面只有4個字："請妳等我。"

請妳等我、請妳等我…

我已經等了很多、很多年了啊…她看著那四個字，怔怔的掉淚。

32歲

女人32歲的這天，他們搬進新家。

男人在美國的那些年，女人每6個月，就飛去找他；男人每6個月，就會回來看她。男人回台的那天，她算準了時間去接機。沒有熱烈的擁抱，沒有興奮的絮語，他們只是輕輕的牽起手，拖著行李回家。

他們始終沒有結婚。也許是因為這些年經歷了太多酸澀糾結，他們誰也不再相信誓言，卻比誰都珍惜現在的平凡與平淡。

這漫長的迷途啊，終於走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