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南樓
馮南樓

為旅行而寫作,為寫作而旅行

故都初夏

已經是第二次到南京了。去年離開故都後,讀了一些以此城為背景的小說、散文,談不上是專門研究,但也有了初步認識。提起南京,總是離不開她的傷痕。六朝金粉遮蔽不了這裡是多個朝代終結之地的事實,大屠殺深深刺入幾代人的心,短暫的民國是對中國的另一個想像,遺恨交織於秦淮河,流到金陵每一角落。

遊人或多或少抱著懷古之情到訪南京,但大多失望而回。秦淮河景區,處處比肩繼踵,那些庸俗的燈飾把兩岸照亮,穿梭不斷的畫舫教人分不出這裡是南京,還是上海、蘇州。簡而言之,就是那種置身中國特色步行街的不安感。周圍的的夫子廟、烏衣巷牌坊、朱雀橋都是重建,讓人誤以為身處早已拆卸的海洋公園集古村。

朱雀橋


不過,如朱自清所說﹕「逛南京似逛古董鋪子,到處都有時代侵蝕的痕跡。」除了那些必到景點,在南京隨處逛也會有意外收穫。例如,南京現時最繁華的商圈 - 新街口,就是孫權當年建立的太初宮所在地。往南走,南京一中並非一所普通中學,這裡曾是周瑜辦公的都督府,有傳校內還有小喬墓。南京一中對面的是甘熙大宅,甘熙是甘寧後人。再往南走到城外的長干里,張昭、陸遜之孫陸機、陸雲曾在此居住。此外,李後主「雕欄玉砌應猶在」的南唐故宮外的東段街道就位於南京一中東北的白下街。要參觀南唐城牆遺址,則先要經明城牆而入,踏出一小步,便跨過數百年。

南京圖書館內的建康城遺址


在南京,隨時有這種穿梭時空的感覺。例如,六朝博物館就是建基始於東晉的建康城。對面的南京圖書館,在興建新大樓時,意外發現了建康城牆、御道。結果,臨時劃了一個空間,以玻璃覆蓋,遊人在「地下室」參觀,腳底下就是一千多年前的六朝都城。改朝換代,在那段時間猶如日月交替,直到隋文帝滅陳後夷為平地為止。從地下走上地面,對面的總統府,曾經被人寄予無限想像的總統府,在建康城面前,變得特別渺小。

清末、民初建築在南京自然從不缺少。遠的可追溯到自強運動時期,地方勢力興建的大大小小現代社會機構,如銀行、郵政局等。近的,則是國民政府在1929年提出的《首都計劃》後興建的一系列建築。行政機關、議會座落在南京各個區域。外觀上,不如上海外灘的典雅,門窗都是方方正正,但求實用為主。大部分在解放後被中共接管使用,對身分由國民轉變為人民的一代人來說,即將迎來的新時代,正如國民大會堂更名為人民大會堂,就不只是換個名稱這麼簡單。沒有被徵用的建築,若果沒有開發成旅遊景點、博物館,基本被鎖上大門。下關那幾座銀行、郵局就顯得相當凋零,如同富貴人家被洗劫後,散落在地的古董。

頤和路


故都初夏的下午,我在頤和路的書店內外望。那裡曾是蔣緯國、閻錫山、汪精衛等民國高官、將軍的住所,他們曾在這裡合謀復興中華,有些則各有盤算,半部民國史在這裡寫下。今天,這些風雲人物的恩恩怨怨、救國鴻圖已成過去,剩下的法國梧桐樹依舊屹立兩旁,迎來追憶往事的少年。

遊人在這裡懷古,城內的人視為日常。看多了,就不會太執著以懷古角度遊歷。如今,失望而回的人,對南京的感覺,特別是秦淮河一帶,確實有種對商業化、庸俗的批判。然而,翻開民國時期的散文、遊記,不少文人就是感嘆那裡太破落,夫子廟外成了看雜耍之地,與秦淮八艷、書生擁至參加科舉的江寧是兩回事。附近新建的烏衣巷牌坊,及那座名為朱雀橋的石屎行車、行人雙用橋,或者更能反映「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現實。假如,這裡還是士族觥籌交錯,文人醉酒清談,八艷賦詩作畫,那麼念劉禹錫的詩時,就顯得格格不入。

石頭城


離開故都前,特意到了石頭城。在那張鬼臉下,想像孫皓出城投降的畫面。三國干戈止於此,英雄、豪傑、謀士的故事在這裡謝幕。但對十朝都會的南京來說,只是她的一個歷史小片段,隨後的東晉、南朝、南唐、明朝、太平天國與民國陸續登場。風一吹,史書翻過一頁又一頁,歷史突然變得輕盈,即使秦淮歌女一再唱起《後庭花》。

秦淮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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