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妮
瑞妮

混血雙寶創業媽|軟裝設計師|人體模特兒|25歲漂流法國,33歲再帶著孩子飄回台灣。如今35歲了還在任性,啊|熱愛生活美學,喜歡寫作。

【十年】— 故事創作

S顯得有些心神不寧。

我們碰面已經半小時了,感覺她欲言又止。

「怎麼了?」

我是好友群裡面正面能量(快要)破表的那個,不喜歡扭捏,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同時做好隨時要來段正面鼓勵的準備。

「妳有沒有過這種經驗,就是突然發現心裡面原來藏著一個人?」S抿了下唇又皺了眉,好像口中的咖啡非常的苦。

S的人生尚稱順遂,雖然不是人生勝利組型的,但也在該嫁的時候嫁給了非常愛她的男人,還生了個可愛的孩子。在其他姐妹還在為情所困時,她在內心冷笑,因為所有問題到頭來都會變成誰洗碗誰泡奶,看著好了。不過她也知道,扣除這些雞毛蒜皮的日常,她的生活著實沒什麼好抱怨的。隨著婚姻越走越穩定,愛情的順序被排在小孩的教育跟保險費之後,所有的事都可以理性的安排與解決。她自嘲不是個浪漫的人。

「原來啊,難怪如此難以啟齒」我說。可能當下要是店員打破了個杯子,話題就會轉到杯子上去,直到約會結束。不過謝天謝地,至少我們不用繼續圍繞在全球氣候暖化怎麼影響台北的鬼天氣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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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大S兩屆的學長,那時候在系上堪稱風雲人物。他有著輪廓深邃的臉龐,如雕刻品般那樣恰到好處,加上在校表現優異,整個人掩不住的散發著光芒。儘管關於他的流言蜚語不少,但 who cares? (人帥真好~)

S一入學就聽說過這號人物,不過就跟聽校園傳說沒兩樣。沒有人會因為誰帥誰出名,就幻想與他譜出什麼戀情吧?至少S沒有天真到這種程度。S就是個普通人,長相普通、課業表現普通、走路的姿態也好普通,甚至連個座右銘都沒有。

畢業後,S當了教學助理,兩人意外成為工作夥伴。

在長時間相處下,S對學長有了新一番認識,她開始崇拜他。

他不像傳說中的那樣風流。她眼中的他,是個嚴以律己又博學多聞的人,對待工作態度嚴謹,在許多事物上都有獨到的見解,時常話語精闢發人深省。她覺得在他旁邊光是聽他說話,都是種享受。

所以S雖然討厭菸味,卻最喜歡在休息時間陪他抽兩根。

她喜歡看著他的側臉,欣賞襯著陽光的輪廓剪影。而且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咫尺之距崇拜著一個人,這是小跟班才有的小確幸。

那幾年,兩人在專業上作為搭檔,在私底下,聊天聊地聊社會,很有默契地不聊感情。

為什麼避開?S也說不上來。對方沒開啟的話題,她不敢提。作為一個專業領域的後輩,她保持該有的尊敬與謹慎的態度,對方說的一切她都乖乖聽進心裡,對方沒說的,她也不多問。

不過S覺得這樣的距離挺好的,很安全。

後來S先離開了。她去到別的地方,繼續向外探索世界,然後結婚,然後生子。她跟學長用相當低的頻率在臉書上保持聯絡,按讚之餘,偶爾會聊聊近況。

本來日子應該會繼續安全的過下去,繼續在柴米油鹽醬醋茶裡面打滾的,這個她很在行。直到最近的一次。如同每次的攀談,兩人在某個不特別的日子裡,沒什麼重點的聊著近況。

「十年沒見了呢,你現在是在台北嗎?」

「一起吃頓飯吧!」

於是S安排好孩子的照護,準備在下班後赴約。

「要見老朋友了呢」她想著,然後希望這天快點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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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晚上,下班後,她迅速躲進公司廁所妝扮自己。

她為白天的平淡施上薄粉,為十年的友誼罩一抹鮮紅。仔細看看鏡子裡的自己,確認褐色的眼影及黑色眼線已將疲憊蓋掉。接著她拿起腮紅,又放下,「算了,老朋友不喜歡太重的妝感」。然後給鏡中的自己一個淺淺的微笑,轉身赴約去。

「其實還挺浪漫的 !」她笑著說。她形容他們相遇的剎那,好像定格的劇照。我看著S,好似看見高中的她,那時候的她天真爛漫,還拋不開青澀。

那個晚上她先到了,貌似冷靜的滑手機裝忙,其實只是不想抬頭在人群裡盼望他的身影。她想像自己是低著頭,然後有雙腳悄悄地靠近,她再由下往上延伸視線,最後眼神交會。

不過事實是另一個版本。他傳訊說他從另一端過來,正準備要過馬路。她抬頭一看,秒數剛開始跳動,下班的人潮湧上斑馬線。她遲疑了兩秒,決定不站在原地等待。很快地,S在人群中發現了他。當兩人約莫走至斑馬線中間時,她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將迎面而來的他給攬下。兩人目光對上的那一瞬間,彷彿整個世界都停了下來。他們佇立在馬路中央,熙攘的人潮繞他們而過。

「你好嗎?」S先開口。出社會也好幾年了,主動的開場寒暄,對她來說還不會太難。「我很好。」學長看著 S 微笑回道。

然後他牽起她的手。

S 心裏起了風。一連串的該與不該、能與不能,如洶湧的浪拍打岸石。她向來理智,然而今晚橫豎是上了南瓜馬車,硬是拒絕玻璃鞋的絢爛,何必呢。於是她回扣住他的手。

「妳變了呢 !」S緊張了。她擔心他注意到自己臉上流失的青春,或是早不如當年曼妙緊實的身型。「都十年了 ! 誰能不變呢 ? 我都當媽了呀 !」不如趕緊替自己鋪台階,省的尷尬。「不是,妳變得更美了,比我想像中的好。」學長接著說:「妳以前是女孩,現在是女人。妳現在多了一種韻味,很是迷人。」他說這話時語氣堅定,不給人反駁的餘地。她雖然熟悉這語氣裡的堅定,卻不習慣被他稱讚。

以前兩人還是同事時,他們會保持一定的距離,而她也總是淡化自己在學長身邊的存在,也覺得他不可能好好看過自己一眼。她錯了。學長觀察過她,仔細打量過她,甚至對她說話的語調、走路的姿態,都能鉅細靡遺的描繪出來。

他們隨便挑了間帶有英式Kingsman風格的餐酒館,兩人面對面坐下,叫了Tapas,然後他點了杯威士忌,S則按照慣例點了氣泡酒。昏黃的燈光下,他們交換著生活,暢談昔日一起工作的點滴,聊起過去這些年來各自做了些什麼,然後再說說現在及未來。講到生活的掙扎與考驗時,他們安靜地傾聽著彼此;聊到有趣的人事物,他們又若無旁人的開懷笑著。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要是十年前能這樣該有多好」S 心想。

他又舉起手,服務生靠了過來,他加點了一杯波本。S不喝烈酒,於是點了店家的基本款紅酒。雖然口感有些單薄,但也還過得去。他轉著手中的玻璃杯,裡頭的冰塊哐啷作響。店裡的每張桌上都點著一盞蠟燭,空氣中飄著炸薯條的味道;隔壁桌不時掀起的笑鬧聲讓她聽不太清楚音樂的旋律。

他啜飲一口波本,說:「我喜歡妳。嗯,非常喜歡。」

S 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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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癡癡的看著他,想哭卻哭不出來。」S 望向窗外,視線沒有目的的飄著。外頭下著雨,台北的街不論什麼時候,都車水馬龍。

十年算是一個夠長的單位,不管是否活得用力,都足已在人身上烙下各種痕跡,並且拿走些單純。如果說十年過去,還能繼續堅持什麼,那應該才是一個人最本質的樣貌吧?

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會是當初那個簡單的靈魂。

S 自然也不例外。以前覺得自己可以繞著世界流浪一輩子,現在她知道什麼是股票。如果給她愛情與麵包這種愚蠢的二擇一,現在的她會豪不遲疑地選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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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 看了看時間,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步出餐酒館,他們緩緩朝車站移動,此時街頭已安靜許多。一路上,他們幾乎沒有什麼對話,只是緊緊握住對方的手。他們其實心裡都明白,在現實生活中,作為一個正當的成人要扛多少包袱。

進入車站前,他停下來轉身看著S。其實她有好多話想說,卻全在腦子裡打結糊成一團,一句也吐不出口。正當她猶豫是不是該在告別前說些什麼的時候,他已經將她的臉捧在手中,S還沒來得及反應,她的唇已被伏上一片深刻的溫柔。在南瓜馬車的魔法消失前,她不打算做理性的抵抗。於是她乾脆熱烈地回吻著。

車來了,兩人揮揮手,用淺淺地微笑簡單的告別。沒有約定,也沒有「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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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車廂略顯空蕩,車窗映出她的心有餘悸。她閉上眼,那些曾經輕描淡寫的對白,原來也可以被時間釀出濃烈的辣,讓她舌尖灼熱。

她深深吸一口氣,用一息長嘆做為今晚的句點。

頭倚著捷運車窗,閉著眼,什麼都不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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