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受必悅宬貫古
月受必悅宬貫古

HsuKeFeng ’‘(_人) ’‘

適任

曰:任所適


又曰:

任所適,適所任,任所任,適所適。

誰高誰下?如何自處?


又曰:

適所適,不任所任。

不適所不任,任所任,適所任。

不適所適,不任所不適。

任所不適,任所適。

然適所適。


話說從頭。和朋友去北美館看展。董陽孜『行墨』五十年回顧展在一、二樓。回顧書法家董姬自年青時各家書體勤筆不輟之臨摹,少數幾幅西畫可略窺其來自書法的御繁為簡之美。用色不多卻有層次,甚至化色塊為符號的極簡之美。可看出大師為何仍以書法為主要創作的媒介。


主要展出是書寫巨幅短語、段落。多則數十字一幅,少則兩三字。語出中國經典:詩經、楚辭、老莊、論語、戰國策等,也多詞語出自佛經。時代最近的可能是蘇東坡了,前後赤壁賦、念奴嬌赤壁懷古。

其中一幅『任所適』引我注目。壬偏旁就占了一半篇幅,和亻中間有大塊空白,亻居中。有不少人在這片留白之中和任所適合照,就如筆畫一般。

和朋友同看這幅字,突發奇想就問:「如果有四種境界,任所適、適所任、任所任、適所適,你覺得你的工作在那一種境界?」

他想了一會,答「可能只在任所任而已吧。」

「這麼低嗎?」我有點驚訝。他做美術設計,主要為影片做視覺形象。也接攝影和平面設計的案子。最近接案比較穩定,下一步雖然充滿不確定,但也算在圈子裡。

他問我對這四者的解釋。

「任所任,就是把工作做好。就是一份工作。更多的比例是為餬口而工作,工作的人可能很多是這樣。

適所任可能指工作比較熟練,有幾年的經驗。大多的事情跑過很多遍,不像任所任有種勉力去做才做好的感覺。資源有一些,人脈有一些。但有點安於現狀,份外事不去問也不必知道。有點無奈但也不會想太多。

任所適…你覺得任所適和適所適誰境界高?」


「適所適吧,適所適很高。」


「是嗎?」我想了一下。「任所適比適所任多一份責任感,可能已經是主管以上,界定自己的工作範圍,知道自己能做和不能做的事情。什麼事情都恰如其分,卻沒有消極的感覺。工作外的事情有注意但沒必要問不去問,大概是這樣。

最後適所適,可能也不一定高。你說高的那種很厲害,無往不利,想做什麼就做也能賺錢。不好的那種比任所任還不如,我知道我爛但就是爛。所謂的唯上智與下愚不移。」

議論至此。我查了一下短語出處。出自佛經中阿含經:

我不樂於死 亦不願於生

隨時任所適 建立正念智

隨耶離竹林 我命在彼盡

當在竹林下 無餘般涅槃


此語談生死,比起工作更高層次的處事之道。而詩句中的任所適可能更接近我理解中的適所適。心中又想其他的組合:加了不的;雙重否定的,又有更多意思。順手寫成一個從低層次適所適的無往不利的適所適。

談說之間,用完晚餐,互相道別,我們又分別赴各自的約會。搭車至松江南京,和高中同學見面。他是工程師,剛下班還沒吃晚餐。陪他買完便當、飲料,回他家我看他吃。我又提起任適的話題。


「所以你覺得你是那一種?」


「聽起來有點深奧,你先說一下詞義。」他吃完飯菜,一口咬下炸雞腿。


我便再說了一次,順便提了那首文不像文,詩不像詩的句子。

「先是適所適,指生活不自己負責,可能還沒工作或是學生,那樣的。後來有了工作卻不上手,不任所任,人家教你做的也做不好。後來不適所不任,加強自己,認真工作,到了任所任。至少被吩咐的工作能做好。而後適所任,工作有點成就感,但也安於現狀。再來不適所適,不任所不適,所謂的突破舒適圈。或在現實上覺得錢少,換更好的工作。不任所不適就是不爽不要做。

你也吃太多了吧?」

他解決雞腿,拿出袋子裡的碗,碗裡是炒米粉加一大塊滷豆干。「我很餓。」

「中午吃什麼?」

「披薩。尾牙抽到獎,請全組吃飯。」


「抽到什麼?」「幾個臭錢。」


「公司聽起來不錯。」「福利不錯,你可以繼續。」米粉去了大半。


「任所不適,可能可以指克服創業的困難,克服了之後任所適,自己決定自己工作的內容和範圍,可能是老闆,至少也是自雇工作者。最後回到適所適,想做什麼做什麼,大概這樣。」


「我可能在任所任到任所適之間吧。」


「這範圍太廣了吧,中間沒有適所任,如何任所適?」


「不適所任,如何任所適。聽起來很深奧。不過,這些狀態的關係不見得是線性的。」


「怎麼說?」


「可能有的人幹到老闆,也不過是任所任而已。任所任也不一定有什麼不好,也可以是一種社會責任,戰戰兢兢的。」


「可能有的人認為工作就不該有適的存在。」我講得含蓄。

「對,很多人、大部分人…有種說法是在工作中找成就感或是尊重,這些錢之外的東西,是不懂這個社會長什麼樣子。」他也說得保留。


「嗯。」我消化這些看法。


「那你最近在做什麼?」「在家睡覺。」


「認真的,具體是什麼?」


我感到鬆懈。或許這是我還能找這個朋友的原因,即使各方面明顯不如,他的問法也不會讓我不適、不知如何置答。他也知道我不只是要常談的建議。


「寫生吧。最近少數出門就是寫生。」

「你想當畫家?」


「唉。」「唉什麼唉。」「唉就是唉。」


他將空碗、空餐盒置一堆,啵地一聲插下吸管,啜一口手搖。


「你組裡有幾個人?」「七個,加工讀生十幾、二十個吧。」


「工讀生做什麼?」「很無聊,整天就是點滑鼠。」


「好像你不是一樣。」「哈哈,當然不一樣,我還會敲鍵盤。

他們就是選圖片跟文字,描述圖片的內容一不一樣。例如蘋果圖片,沒錯就是蘋果。就這樣一天八小時。」


「為什麼要做這個?」「我們寫的程式是,分辨東西,所謂的人工智慧,但你教會電腦一件事之前…」


「要先示範一次給它看。」

「對,然後需要海量的笨拙的資訊。大量的人力。不知道的人會對人工智慧有不切實的幻想,就我看來這要替代人的工作,即使是工讀生的,也早得很。」


「工讀生時薪多少,是底薪嗎?」「不是,高一點,高多少不知道。」


我半晌不語。他繼續說一些工作的細節。


「我最近出門寫生,是跟我女友一起去,」他說到一個段落,我開口,「她讀美術系。有幾次一個朋友會跟,是他的學長。他在畫室工作,畫室主人是一個代書,還是會計師?反正有自己的事務所,業餘畫家。雇那個學長做助手,說是說助手但老師其實沒有動筆,只是指導作畫方向。」


「所以雖然是業餘,但有人代做他的業餘工作?」「對。」


「我不太懂,所以怎麼盈利?」

「有畫展吧,然後畫展上完全不會有那個學長的名字。或者也不盈利,就是靠本業在撐。」


「聽起來很有趣。」「我還聽說有一些作品用電腦畫的藝術家,作品偏向數位,或是動畫類的,工作室團隊可能兩排電腦,助手的工作用你們的話說就是碼農,」「很好理解。」


「不是業界的人完全不會有人知道他們是誰。對他們來說也沒什麼好抱怨的。比起要自身闖蕩,把自己當品牌一樣經營,承擔失敗一無所有的風險,那樣的工作好得多了。所以我悲歎啊,離開科學,離開工程。殊不知藝術也不是寄託,都一樣是商業。」「聽起來很合理,歡迎來到現代。」


這晚誇誇其談,相談甚歡。天南地北,古今中外,難以細表。


莊子.大宗師:『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士也……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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