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敏
赵建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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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瓶油炸辣椒酱

一瓶油炸辣椒酱

一瓶油炸辣椒酱

赵建敏 

母亲的舅舅,我的舅老爷,是一位神父。圣名若望,名字顾德润,属于原正定教区。因为被归类为“牛鬼蛇神”,“文化大革命”间一直被安排在石家庄的一所劳改监狱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文化大革命”前期家属也很难前往探视,即使探视也不容许带除了被褥外的任何吃用的东西。大概是1975年后,家属探视才许可略微带点儿咸菜之类的下饭类佐菜。舅老爷所在的劳改监狱在石家庄的西北部。他自己的家乡在栾城县的北赵台村,地处石家庄东南约30多公里。我的家乡在正定的东柏棠村,地处石家庄市之北约15公里。众所周知,那个年代的乡村根本没有什么公交系统,就是连平坦的柏油马路也少儿又少。就距离而言,探视舅老爷为母亲就显得最为近便了。其实,近便只是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是母亲的信仰由舅老爷家这边而来。我的外祖父早亡,因此外祖母大多时间居住在自己的娘家。按照当时的风俗,丧父的母亲被过继给自己的伯父。虽然如此,母亲还是常常被接到舅老爷家这边与外祖母相聚。相聚的根本原因是为了母亲的信仰。舅老爷家这边我母亲的两个姨都是在家守贞的,而且村子里大多数都是教友,而外祖父那边整个村子都没有教友,舅老爷家这边担心母亲长期在那样一个环境中会从小得不到信仰的熏陶培育,因此就让母亲带着她自己的小弟弟几乎长期居住在舅老爷家这边。母亲的伯父追的紧了,他们姐弟二人就回到伯父那边去住些日子,追的不紧就跟舅老爷家这边生活。母亲的信仰因此得以扎根,但因为这种两头跑腾的不固定生活,母亲只学得了很少几个字,几乎是个文盲。早晚课的经文倒是可以背的滚瓜烂熟,但是却不认得日课经本上的那些同样的经文!因着近便和信仰的原因,母亲探望被视为“牛鬼蛇神”而遭劳改监禁的舅老爷的机会就多起来了。

不计得哪年了,有一次母亲带我同往。但我不能进去,只有母亲一人进内探视。回到家后,父亲到城里的市集上买来一背筐鲜红的辣椒。晒干后,父亲用菜刀一点儿一点儿剁切成细末儿。剁切干辣椒可不是个好活儿!飘离的辣椒粉尘使得父亲一边剁切一边流泪。不知花费了多长时间,一筐鲜红的辣椒被剁切成一大盘子辣椒细末儿。然后,父亲又买来二斤那时人们常用的极便宜的棉花子油,将那一大盘子辣椒细末儿加上细盐分成小份儿用油炸成脆酥状。炸辣椒的滋味众人都有经验不必细述。油炸完的辣椒细末儿成了香飘四溢的辣椒酱!这些辣椒酱被结结实实地全部压入一个直径约十多公分高约二十多公分的圆玻璃瓶子内。这瓶香喷喷的油炸辣椒酱,我从未品尝过。大约三四年后,舅老爷被无罪释放。离开劳改监狱的舅老爷首先来到我们家。谈论中他感谢母亲为他送去的那瓶油炸辣椒酱。他告诉母亲,那瓶油炸辣椒酱他省吃少用一直吃到他离开劳改监狱!在那整个民族都蒙受灾难的年代,父母送去的那瓶价微不足道的辣椒酱简直成了舅老爷对母亲一生的感激。这种感激也是爱屋及乌。直到舅老爷去世,我们兄弟姐妹每年春节到舅老爷那里拜年,舅老爷都要在他给我们平辈的压岁钱上多加五角或一元给我和我的弟兄姐妹!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们就都与舅老爷开玩笑说:你神父也有偏心啊!

这种“偏心”也体现在舅老爷多次鼓励我母亲奉献我们兄弟三人之一去修道院上。舅老爷离开劳改监狱后,就住在自己村子里。1982年各地修道院开始重张,舅老爷就鼓励我去修道院。听说我表示愿意前去,他就特别高兴满面春风,那时的我好像就是他唯一的希望!1983年我因为多种原因,进入修道院的计划没有实现。舅老爷表现出忧郁寡欢的样子,从前那种满带希望的欣喜笑容也收敛了许多。虽然在舅老爷的亲妹妹,我的姨姥姥的协助下,1984年9月我进入修道院并于1989年12月祝圣为神父。但舅老爷却于1984年4月28日安息主怀,带着没有亲眼看到自己家庭中有人接续他使命的遗憾去天国领受酬报了!然而,天主的计划奥妙无穷!今天,相信他在天之灵可以聊以欣慰了!因为与他有着亲缘关系的亲属中有三位神父,三位修女正在为主工作!

2006年11月2日 追思已亡瞻礼

(《信德报》2006-11-20,第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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