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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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fe is elsewhere.

《小团圆》读后

第一次听说张爱玲的名字,是在上中学的时候。同桌好友定了“名作欣赏”,两个月一期,是那个时候枯燥的学习生活中最期待的风景之一。有一天同桌边读边不屑地说,张爱玲的作品流露出一股小资产阶级的气息。我顺手取来看,只觉文字挺美的,显然不如同桌“政治正确”。不过,后来看到张爱玲自述说每次看到“小市民”就局促地想到自己,仿佛胸前佩着这样的红绸字条;又不禁佩服同桌眼光老辣。 

断断续续地看过她不少的文字,心下觉得真是好;这次听说“小团圆”出了,忍不住先睹为快。不是“私语”或“烬余录”那样的片言只语,而是十几万字的自传。 

曹雪芹生在家道中落的大家庭,看尽世态炎凉,写就满纸荒唐言;张爱玲同样长于没落的大家庭,留下一个苍凉的手势。当然要写跟胡兰成的纠葛,不过,更触动我的,却是她跟母亲的感情。明明是自己的母亲,却要叫二婶;明明心底是爱她的,显现出的却是难堪的客套和欲据还迎。每次短暂的相聚,都是看母亲收拾行李,想到来日的别离;母亲牵她的手过马路,感受到母亲内心的挣扎;茶水在给母亲的信上晕开来,怕被她误会为泪水而重写一遍;母亲节送上一株芍药,觉得像她;执意要还钱给母亲,她却哭着不要;一直用一种“罗曼蒂克的爱”对待母亲,后来生活中的“那些琐屑的难堪,一点点地毁了我的爱”。其实是热肠挂住,却又冷眼看穿。一次次的“团圆”的热闹,冷笔写就,仿佛是没有热度的火烛,慢慢烧成灰烬,读来是那么地惊心动魄。母女几十年的对峙,最后统统败给了时间。不由想起“东邪西毒”里欧阳锋的嫂子,那一脸的落寞。何苦呢,何必呢? 

胡兰成说张爱玲是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而张爱玲对他的爱,热烈异常,也冷静异常。遇见他之后,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但心里是欢喜的,于是在那里开出花来。面对胡的众多风流韵事,她也只是等待:等待他撇清所有的关系,却也明知那不切实际。“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那是最恐怖的一幕,“因为完全是等待”。渐渐地,“灵魂过了铁”,心上的伤口也结了痂,回头再看他的文字,便不欣赏了,因为不盲目了,也没有偏见了。胡的文字功夫“亦是好的”,不过跟张比,似乎总是逊色了些。 

白先勇曾说张爱玲的文字不是从五四传承过来的,而是从“海上花列传”,“红楼梦”,晚清小说直接过来的,没有欧化的句子,也没有文艺腔。他自己的文字也很好,初到美国的时候,心境有些苍凉,就是他的文字伴我成长。沈从文也是如此,很想去湘西,看他笔下的世界是否一如从前。而今是陈丹青,同样地摒弃文艺腔,读来心中妥帖。 

多年以前,某个朋友说,所谓怀旧,其实就是某种文化上的保守主义。以前在未名上读到过一些喜欢的文字,有如“提前生活在回忆里”,有如“生活在别处”,似乎都不是活在当下的人。看“一一”的时候,小儿洋洋经历了一场婚礼和一场葬礼后,在写给奶奶的信里说“我觉得我也老了”,我宁愿相信那是洋洋纯净心灵对生活的真实感受,而不是导演刻意的安排。 

同样,张爱玲幼年的遭际,也使她有着异于常人的成熟与敏锐。这世界当然有点假,可她也莫名爱上它。世俗的喧嚣,她也一样能品味出欢乐;在“多少恨”里,她写道:我对于通俗小说,一直有一种难言的爱好;那些不用多加解释的人物,他们的悲欢离合。如果说是太浅薄,不够深入,那么,浮雕也一样是艺术呀。看“小团圆”,感受到的就是这种浮雕式的艺术。

2016-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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