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hn Cheever《告訴我他是誰》讀後感

余國芳譯，木馬文學，2019，9789863597056

這本書當初是我一個（真）文青友人推薦的，說是他上班通勤時的讀物。不愧是文青，通勤也不忘閱讀經典文學。

不過在此之前，我其實未曾聽過約翰齊佛（John Cheever）之名。於是我姑且先去博客來看一下簡介，確定是不是我會喜歡的風格。

結果，以下這句話映入眼簾，我瞬間就被迷住了：

「暴風雨還沒開始，眼前所有的東西都安穩地站立在朦朧之中，像極了黎明時的溫柔，彷彿這一刻我們應該睡著夢著，而不應該是帶來壞消息。」〈席地嶺的偷兒〉

雖然，這種情境可以簡單地湊上一句陳腐的形容詞：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但它比這句話更精湛更貼切。

它說道出了在風暴之前那段平靜如夢似幻的甜美。在迎面而來的風暴之下，你回憶起那段稍縱即逝的平靜，它確實是如此美好而寧靜，不真實得彷彿夢境。

太厲害了。

不愧是被譽為海明威以降、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小說家。

齊佛筆下的每一篇短篇小說，彷彿展示著一個個二戰後富足的美國中產階級生活的精緻小箱庭。藉由他的放大鏡，若無其事地帶著你深入每一個美滿的幸福家庭。但這並不是菜市場三姑六婆的八卦與窺視。相反地，他的描述看似溫和平靜，卻暗暗帶有一種尖銳的洞察與嘲諷。

不論是玩弄秘書又解僱她的膽小鬼、毫無根據地揍了（疑似）情夫的男人、保守抗拒一切改變與知識的中產階級社區、深夜裡偷偷烤蛋糕懷念母親的硬漢、一心希望鄰人悲慘的第一描述者、心虛於自己差點害死孩子而逃家的男人，還是自以為被少女愛上的鄉下丈夫。

齊佛筆下的這些家庭的幸福與（它們自稱堅守著的）道德，在這平穩的語調中，卻顯得如此薄脆不堪。誠如齊佛所虛構的社區名字：席地嶺（Shady Hill）。在光鮮亮麗之下的陰影之丘。

「他忽然有一種感覺，他和周遭的這一大群人都是一丘之貉。他們心中惶惶惑惑，也許因為自私也許運氣不好，沒法做到像他們父母那樣，恪守維護社會、永續不斷地紀律形式。他們自己也做不到，反而把擔子強加到孩子們的身上，令孩子們的生活中，充滿著那麼多華而不實的儀式和虛禮。」〈聖詹姆斯的校車〉

「我不禁要問為什麼，在這樣一個繁華、公平、卓越的世界裡，甚至連清潔女工都會在空閒的時候彈練蕭邦前奏曲，為什麼每個人還會顯得那麼地失望呢。」〈賈斯汀娜之死〉

「大家都在為一夫一妻制下的婚姻，爲無憂的童年，爲家庭的和樂努力奉獻，但這太像是少了內涵的一場夢，不夠深刻。」〈賈斯汀娜之死〉

對我來說，更有意思的是，雖然支持著這些故事的時空背景應該是二戰後的美國。但即使將視野轉到當代，在這社群媒體不斷為你輪播著、所有你認識或不認識的人如何光鮮亮麗的時代裡，你仍時不時能看見如齊佛筆下每個人物背後拖著的那道長長的陰影：自戀、破敗、虛偽、矯情、墮落、膚淺。彷彿不得體又土氣的襯衣，總在人轉身時，頻頻露出來向誰打招呼。

我本來也（不抱期望地）推薦給一位僅偏食奇幻文學的朋友讀。他一開卷就停不下來，埋頭讀下去。讀畢後，他向我大讚齊佛真的是太會形容、太厲害了。明明似乎只是在描寫一些細碎的日常，但卻讓你莫名感到戚戚焉，且不斷想向他投問「然後呢？然後他們怎麼了？」

對啊，怎麼回事？

所以，如果你問我說：這本書好看嗎？

我想，我的反應還是會如此五味雜陳：

「算好看吧？它很神奇，會讓你一直想細細地讀它，然後為某些藏在字句裡的暗示或嘲諷而莞爾。不過，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的是，齊佛真是太會寫了！」

這本書是齊佛自選集系列的第二集，第一集是《離婚季節》，第三集是《重逢》。

我想我應該會去把剩下兩本補完吧！

總評：4.9分 ★★★★★

（老實說我真挑不出毛病，但還是保留一下）

很適合想利用零碎時間，細細品味文學與人生的朋友們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