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ck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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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arn, learn, learn.

《极乐迪斯科》评论(2)——灰质,资本主义和德洛莉丝·黛

*本文含有对游戏《极乐迪斯科》的剧透

*本文含有对游戏《极乐迪斯科》的剧透

*本文含有对游戏《极乐迪斯科》的剧透













正如我们这个世界的气候变暖一样,《极乐迪斯科》世界中的“灰质”也是资本主义最终危机的具象化体现。在现代科学已经表明灰质正在以不明确的速率持续扩张的情况下,那些宣称灰质最终会吞噬一切的人依旧被称为“极端分子”。不论是国家还是国际企业,似乎对于灰质的扩张都没有任何应对措施。与逃兵的对话中,我们可以了解到瑞瓦肖公社曾经有一个殖民灰质的计划,当然后来也随着革命的失败而终止了。

灰质是什么?竹节虫对于灰质的描述中,有这样一句话:

“It is a nervous shadow cast into the world by you, eating away at reality.”

如果我们把它和德洛莉丝·黛所说的另一句话对照起来看,会发现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But I am no longer that person. This...’ She points to herself. ‘... has taken her place. It will devour you. Harry -- I will eat your mind.’”

哈利梦中的德洛莉丝·黛,本质上与灰质是一样的;只不过灰质吞噬的是物质世界,而德洛莉丝·黛吞噬的是哈利的精神世界。

然而,徳洛莉丝·黛又是什么?她不仅仅代表了《极乐迪斯科》世界的人文主义,而且是它的最初的发明者。在“良心王国”这个思维的“问题”部分中,有这样一段描述:

“The ideals of Dolorian humanism are reinstating themselves. How can they not? These are the ideals of the Coalition and the Moralist International.“

徳洛莉丝教人文主义,正是国际同盟和他们的卫道国际的官方意识形态。但是,“回答”部分的文本才是关键,才描述了他们的本质:

“The Kingdom of Conscience will be exactly as it is now. Moralists don't really *have* beliefs. Sometimes they stumble on one, like on a child's toy left on the carpet. The toy must be put away immediately. And the child reprimanded. Centrism isn't change -- not even incremental change. It is *control*. Over yourself and the world. Exercise it. Look up at the sky, at the dark shapes of Coalition airships hanging there. Ask yourself: is there something sinister in moralism? And then answer: no. God is in his heaven. Everything is normal on Earth.”

 这一段过于重要,我认为需要全文翻译:

“良心王国(那些推崇徳洛莉丝教人文主义的卫道主义者——也就是自由主义者——的终极理想)将会与现状一模一样。卫道主义者并不真正*拥有*信念。有时他们碰巧遇见一个,就好像一个小孩踩到被扔在地毯上的玩具一样。这个玩具必须马上被扔掉,而这个小孩也必须被训诫。中间主义不是改变——甚至不是逐渐的改变。它是*控制*,对你自己和世界的控制。实行这种控制。看看你头上天空中国际同盟的飞行器的黑色影子。问问你自己:卫道主义里有什么邪恶的东西吗?然后你得到答案:没有。上帝在他的天堂里,而人世间一切正常。”

这与齐泽克对当今意识形态的定义简直如出一辙:“我承认人类现在面临着非常重大的问题,但如果你想因此实行某种激进的改变,那么只会让现状变得更糟——这就是今天的意识形态。”没有信念的自由派,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妥协。用他的话说,他们的意识形态就是星巴克多收的那1%“捐给某些危地马拉小孩”的费用,就是“你给你的可乐瓶分类了吗,就来这边讨论环保”这样的问题,就是用最审慎的态度确保自己说出的每个字都符合政治正确,并且以此来嘲笑被右翼民粹主义煽动的民众有多愚蠢——总而言之,就是“一场没有革命的革命”的美梦,通过某些没什么屁用也没什么成本的象征性行为来确立自己的道德优越性,永远说着似乎不带“什么邪恶的东西”的话,却从来无法带来改变。因此,就像上一篇中所说,齐泽克眼中的自由派就是“延缓的腐烂”,与保守派之间几乎只有Malcolm X所说的“狐狸和狼”的区别。

*Sniff*

再关注回介绍徳洛莉丝·黛的那段文字,其中有一个引人注目的细节:她曾经带领着一支名叫“人类军团”的大军镇压异议者——即是说,反对她的都不是人类。镇压过程是非常血腥的,因此很多历史学家认为徳洛莉丝·黛犯下了战争罪行。

这种镇压不应该被看作是某种例外,而是植根于人文主义本身的,而且在这个例子中再明显不过了:既然徳洛莉丝·黛代表了人文主义,那么不同意她的观点的人自然就是非人;既然是非人,那么就是没有价值的,怎么处理他们都无所谓。在徳洛莉丝教的教堂中,当你观察徳洛莉丝·黛的画像时,你会发现她的形象中潜在的恐怖,而且画这幅画的人是故意为之的。而在与梦中的徳洛莉丝对话的过程中,又有这样一段:

“Oh yes. This is real darkness. It’s not death, or war, or child molestation. Real darkness has love for a face.

这段话立刻就让人想到了徳洛莉丝·黛与她所代表的人文主义。而与逃兵的对话中又有这样一段话:

“The mask of humanity fall from capital. It has to take it off to kill everyone—everything you love; all the hope and tenderness in the world. It has to take it off. For one second. To do the deed.”

在这里,我们很容易做出这样的判断:徳洛莉丝,人文主义和资本主义是三位一体的。但是否真的是这样呢?如果我们仔细回顾游戏中给出的关于徳洛莉丝的信息,我们会发现她的反对者反对的是她的世俗化政策,义务教育政策以及人口迁移政策。她被描述成一个推动了人类历史进程的人物,类似于罗伯斯庇尔和拿破仑的结合体:既推翻了旧制度,又将新的资本主义秩序推广到了全世界。从这个角度来看,她是一个革命者。

马克思主义者从来都是现实主义者。只要能帮助达到目的,他们从不忌惮于暴力和恐怖。即使从人文主义的角度来看,暴力也并非本身就是邪恶的。Merleau-Ponty为斯大林主义辩护时说:只要最终创造出了符合人性的社会,那么这段恐怖时期也是可以接受的。将暴力和恐怖自动当成人文主义的反义词,是自由派最近的发明。

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说:“不管资产阶级社会怎样缺少英雄气概,它的诞生却是需要英雄行为,需要自我牺牲、恐怖、内战和民族间战斗的。”那么这些英雄在资产阶级社会建立后会被异化成什么样呢?列宁给了我们答案:“当伟大的革命家在世时,压迫阶级总是不断迫害他们,以最恶毒的敌意、最疯狂的仇恨、最放肆的造谣和诽谤对待他们的学说。在他们逝世以后,便试图把他们变为无害的神像,可以说是把他们偶像化,赋予他们的名字某种荣誉,以便‘安慰’和愚弄被压迫阶级,同时却阉割革命学说的内容,磨去它的革命锋芒,把它庸俗化。”徳洛莉丝大力推行世俗化政治,死后却被变成了一种新宗教的崇拜对象,这件事完全是讽刺到了极点。

另一个例子:脸被放在T恤上被拿去卖的切·格瓦拉

所以,游戏创作者们反对的到底是什么?我们回到徳洛莉丝说的那句话:

“Real darkness has love for a face.”

这次,我们应该把重点放在“love”上。在第一次检查尸体的时候,“内陆帝国”说了这样一句话:

“Communism killed him, but love pulled the trigger.”

前半句话在整个游戏流程中是多次出现的,最后我们发现其中的“communism”指代的是逃兵。而“love pulled the trigger”这句话的意思似乎也很明显:逃兵因为对于卡拉洁的“爱”而射杀了雇佣兵。但是,逃兵对卡拉洁的感情能否称作“爱”本身就已经很有争议性,而另一种理论则告诉我们是逃兵看不见的竹节虫影响了他的荷尔蒙分泌,因此他才会做出这些反常行为。

从这我们能得出什么?这首先令我想到了齐泽克的一个笑话:物理学家Niels Bohr的朋友看到他在门上挂了一个马蹄铁,问他既然不相信马蹄铁会带来好运,为什么还要挂。Niels Bohr回答说他当然不相信,但是别人告诉他就算他不相信马蹄铁也是有用的。齐泽克的论点是:如果当今意识形态要正常工作,那么它必须依赖于人们对它的不信任。意识形态是某种“你不知道自己知道”的东西。逃兵看似已经知道,即使根据马佐夫主义的观点,革命的时机也已经过去了,而他无论做什么也不可能导致一场新的革命;然而,就凭他依然维持着逃兵的身份这一点,我们就可以说他依然受到意识形态的影响。如果他真的认为自己是革命的一部分,那么也许他从一开始就不会逃跑,或者在第二天返回岗位后就会自杀。如果他真的知道革命失败了,而自己还想苟活的话,那么他在躲避几年后再重新隐姓埋名融入社会也不是非常困难的事。然而,像他这样在革命失败后才开始“坚守岗位”,随个人喜好随意杀人还美其名曰“批判”的行为,就是纯粹的意识形态了。

所以,我认为创作人想要说的是:不论是自由主义者的“良心王国”,还是马佐夫主义的革命纲领,即使他们本来都带有确实的解放的前景,在一些特定的历史时期中确实是真正的激进解放政治的原则,但现在都已经变成了那肺中会发金光的神像,变成了正当化自己的存在而编造的借口,变成了那种作为“真正黑暗的面具”的“爱”,变为了隐藏社会中各种对立的纯粹的意识形态。真正的出路在哪里呢?我们看向笔记本上“涂鸦案”中涂鸦的文本:

“TRUE LOVE IS POSSIBLE ONLY IN THE NEXT WORLD –

FOR NEW PEOPLE

IT IS TOO LATE FOR US

WREAK HAVOC ON THE MIDDLE CLASS”

前两句话很好理解:真正的“爱”(真正的解放前景)只在新世界中(后资本主义的世界中)的新人类(将人性从资本主义中解放出来的人类)来说才有可能存在。第三句话我认为是在说:真正的解放对于当今这个世界中依然沉迷于意识形态中而给不出资本主义的替代方案的人来说是不可能的。第四句话似乎既是在暗示主角应该尽快忘掉前女友(竹节虫说前女友是中产阶级),又提示了一下重建左翼的方法论:完全毁灭中产阶级代表的自由主义意识形态(这种意识形态的代表正是被神化了的“徳洛莉丝·黛”)。在游戏开局,哈利经历了一次彻底的失忆;如果不是这次失忆,别说破这个谋杀案,就连会不会办案到一半突然自杀都是未知数。在创作者看来,全人类也应该经历一次这样的“失忆”:要清晰认识到,20世纪已经结束了,18世纪也已经结束了。但是,正如哈利最终还是想起了自己的目的是破案一样,左派也应该时刻记住自己解放全人类的终极目标,并为这个目标想出一套全新的方法论。

Learn, Learn and Learn.

分析了这么多,实际上创作者通过这一切想说的东西和第一篇中分析的想要通过瑞瓦肖政治现状表达的是差不多的;只不过第一篇中的内容侧重点在于“没有替代方案”,而这一篇中的东西强调的是“必须重建替代方案”。而游戏中有没有提到替代方案是什么呢?我们这个时代的革命看起来会是什么样的?后资本主义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这些问题我会在下一篇中尝试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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