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恙Wuyang
无恙Wuyang

周六不喝伏特加的时候,习惯性偏头痛。

热红酒

走出地铁站的那一刻,我不由得裹紧了外套,冬天的夜虽然冷,但下班的感觉真好。

沿着街往西走,不出十分钟,便到了这座城市夜生活的中心。拥堵的马路,喧嚣的人群,闪烁着的霓虹灯,肆意迸发着荷尔蒙的眼神,兴奋而克制的肢体,让毗邻东三环的这几个街区承载了几乎来自全城的欲情。若不是早些年第二使馆区的那群外国人对酒精、肉食与排遣寂寞的渴望,这座北方的城市决然令人难以想象,会有一块地方,堆积着与其气质完全不符的声色犬马。

从南方的城市出差回来,这片住了两年的地界让人得到了些许归属感,找家店喝一杯,等到人潮散去,走路回家,会觉得什么都刚刚好。干而烈的风,只剩几片黄叶的树枝,倚墙胡话的醉汉,还有笑着从身旁路过,身姿摇曳的姑娘。

「今天喝点什么,」相熟的调酒师擦着杯子问我。

我手指敲击着吧台,望着他身后齐墙高的酒架,「要么还是 Gin Fizz?」

他笑着摇摇头,拿出了长饮杯:「你第一次来的时候,点 Gin Fizz,那会儿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同行来探店的。」

「我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你这么问过我。」

「和你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姑娘,大夏天的,点了一杯热红酒。」

「我想起来,那次也跟今天差不多,你店里基本上没客人。」

「这里每天都没什么人。」

我啜了一口酒:「北京啊,是一年四季都适合喝 Gin Fizz,夏天室外热,冬天室内热,三口喝完一杯 Gin Fizz,总是够爽。」

调酒师给自己调了一杯,仰着脖子只见喉结耸动。当手放下时,就只听见冰块碰撞杯子的声音:「你还记得《王牌酒保》里,佐佐木的出场么?也是一杯 Gin Fizz,时间很重要,短饮的得快意享受,长饮的需慢慢品味。」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会儿,算是初夏。傍晚搭飞机去南方出差前,应邀参加了一个由电影人、制片人还有一些所谓的文创人士举办的半公开性质的活动。到了美术馆后街的文创园的时候,因为收拾行李迟到的我被保安拦下。说是错过了入场时间,不能放我进去,也恰好有某个领导在,安保比以往严格些。

我给一个仅仅对话了三五条的微信号发了条消息,不一会儿,身着抹茶色连衣短裙的短发女人走了出来。只见她跟保安说了两句,我就被允许进入会场。她面带微笑地看着我:「我们赶紧进去吧,活动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

她走在我前面两步,引着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准备落座时,我稍稍欠身对她说:「来晚了,给你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是我们招待不周,之前就交代过的,有邀请函的客人都要让他们进来的, 毕竟你们都是我们请来的嘉宾。快坐吧,有事儿给我发消息。」

几个老学究在台上作着长篇大论,引经据典指点江山。我有些无聊地翻着朋友圈,最终点开了这个短发女人的相册,发现仅三天可见。可这三天她没有发过一条状态,没传过任何照片。相册封面是亮灯的圣诞树,似乎是在国外的某个地方。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我给她发消息说自己要去赶飞机,抱歉自己不仅迟到还要早退,她说来送送我。

和她走到路边打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问我感受怎样。

「实话说,挺无聊的,上台发言的嘉宾,高谈阔论得让我觉得好像跟自己没啥关系,场面话一堆。」

车来了,我打开车门,准备坐进车内时,她说:「这次公事儿嘛,没办法,下次我们私下可以出来聊聊天。找点有趣的事情,好好招待你。」

我看着她爽快的姿态:「不如,喝酒?」

「好,就这么说定了!」

「那等我出差回来约。」

「可以的,你一路顺风。」

快登机时,我给她发了条消息:忘了说,你今天穿的这一身,很好看。

不一会儿,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着:谢谢你,这是我今天听到最开心的一句话。

再见她,已是两个月以后,之前联系过几次,总是时间遇不上合适的。不是她在忙,就是我在忙,酒局一拖再拖。

「两位喝点什么?」调酒师看着刚落座吧台边的我们,给我们一人到了一杯水,放上一碟小吃。

「给我一杯 Gin Fizz。」

调酒师点了点头:「好的,您呢?」

她看了看酒单,又看了看我。「我有点想喝热红酒,」话音刚落,她的目光就转向了调酒师:「能做么?」

「可以的,一杯热红酒,一杯 Gin Fizz。」

先递上来的是 Gin Fizz,我抿了一小口:「真没想到,约了你这么久,不如偶遇来得巧。」她双手握着水杯,看着酒架上的某个瓶子说:「是啊,最近真是太忙了,没能好好休息下。」

说起来是在下午,我到公司楼下排队买咖啡,低头摆弄手机的时候,被人拍了拍肩:「嘿,你怎么在这?」

「啊……楼上就是我公司,」我有点木然看着这位大眼睛:「怎么……你怎么会来这边?」

「来见一个客户,谈些事情。」

我俩找了个位置坐下,叫了份甜点,简单地聊几句之后就各自分别。我上了楼,回到办工桌前,口里回味的还是刚刚芝士蛋糕的味道。稍一走神,脑海里的画面就是那张坐我对面的嘴唇,些许芝士蛋糕残留在红唇一角。只见她小嘴微张,舌尖伸出,轻轻沿着唇线一挑,最后蛋糕渣便捎带着送入口中。我仿佛还能听到细微吞咽的声音,分不清那是不是我吞咽的声音。

沉默。

从我跟她点完各自的酒之后,就一直沉默,直到调酒师端上了那杯热红酒。我望着她留在酒杯上的红色唇印,将自己手中的 Gin Fizz 喝掉了三分之一,抿了抿嘴,说:「感觉有些冷清,还有一些尴尬。」

「为什么?」

「我没有想到,咱们的酒局是这样一种氛围。」

「哦……没事儿,其实,我也不好意思,今天不是很想说话。累了一天,想发发呆,刚好碰到你,觉得一起也挺好。」

「是因为工作的事情?」

「算是吧……」

「方便跟我说说?」

她摇了摇头:「不是不能说,只是,不知道从哪开始说。」

「我们反正不敢时间,不如慢慢说?」

她跟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从酒吧出来已是夜里两点半。外面下起了雨,我们站在屋檐下等车。她兀自从小包里拿出了烟,点上,也给了我一支。我接过一看,有些诧异:「你竟然抽这个?」

「怎么?」

「这是卡碧吧?」

「对,你没见过?」

「除了电影里看余春娇抽过,在北京,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她笑着点点头:「我也差不多,当时喜欢的人抽烟,为了接近他,也学着抽,结果他为别人戒了,我戒不掉了。」

「台词背得挺溜……」我歪着头把烟点上,含混地笑着说。

「你不也学人家张志明的台词?」烟抽完,车也来了。

「冰化得差不多了,赶紧喝了吧。」调酒师提醒了我,顺带的也问了下她的情况:「那姑娘呢?后来见你们一起来过两次,后来,每次就是你一个人来了。」

我仰头喝完了剩下的 Gin Fizz:「挺久没见了,后来也时常约着出来吃吃饭,聊聊天,多半,我们待在一起发呆。抽烟,两个人就躺在沙发上吞云吐雾就着咖啡,就着酒。后来,发生了些事情,就渐渐没什么话说了。」

「你要不要也来一杯热红酒?」

「可以。」不一会儿,飘着肉桂香的热红酒摆在了我的面前。

「你知道这热红酒,难在哪么?」

「时机和火候吧?」

「没错,制作时火不能太大,保温时火又不能太小。不能煮太开,微微冒热气,就得把火关小,用最微弱绵长的火力,将糖融化,也让丁香、肉桂和橙子皮的味道充分释放。更重要的是,酒精不会挥发太多,那股作为酒的性格还需保留。」

「你忘了说一点,喝也是有时机的,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趁着热乎与新鲜。在恰当好的时间内喝完。」

「对,那是它短暂的保质期。」

我记得,跟她还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一次,和她看完电影送完她回家。我发现自己钱包丢了,只好有些窘迫地给她打了个电话,然后独自跑回了电影院。

「钱包还在?」调酒师问我。

「自然是不在。」

「那你说这干嘛?」

「因为,我以为会有惊喜,但从来只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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