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恙Wuyang
无恙Wuyang

周六不喝伏特加的时候,习惯性偏头痛。

黄油饼干

「先生,您又来了?」

「是的,今天继续过来写点东西。」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电脑从包里拿出来,放在面前的小方桌上,左边摆上手机,右边是笔记本和钢笔,以及一本村上龙的小说,我最近在看他的《第一夜第二夜最后一夜》。这大概算我的一份新工作,到咖啡馆扮演落魄作家,我这样安慰已经失业了三个月的自己。

「今天还是一杯美式?」

「是的,一杯热美式,大杯,然后麻烦给我一杯清水。」

大约两年前,我来杭州度周末的时候知道的这家咖啡馆,在滨江的一个小区里,如果硬要说这家咖啡馆有什么特点,可能书特别多算一个,有许许多多满满当当的书架,咖啡馆的每个角落也都堆满了书,像是一个仓库。

当时我在上海工作,经常趁着周末坐车到杭州,和朋友一起去浙江省图书馆门口的二手图书市场淘些旧书,有时能收到一些好货,比如台湾正中书局的民国七十五年初版初次印刷的《雅舍小品》合辑,有时候一本中意的都挑不到,我们便会去找一些事情打发时间,去吃碗片儿川,或者找家小店喝杯咖啡,或者分道扬镳。

那天又是个周六,我去见这位朋友,给他带了两袋咖啡豆,一袋瑰夏,一袋耶加雪菲,都是水洗豆。当时他刚喜欢上自己在家手冲咖啡,便要亲自泡一壶给我喝,让我尝尝手艺,当然结果注定是不尽人意的,那是我们这一生中共同经历过的最苦涩的滋味。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

「一家咖啡馆,在我之前住的小区,老板手艺不错,让他来泡给我们喝,不能浪费了这么好的咖啡豆。」

就这样我第一次来到了这家名为「零」的咖啡馆。

店里没什么客人,除了我就只剩在吧台看书的老板,以及一条趴在不远处沙发上假寐的狗,应该是拉布拉多。除了我这种无业游民之外,也不会有谁会在星期三的早上九点半出门,来到刚营业的小区咖啡馆,而我已经连续半个月这么做了,其中好几天我来得比老板还要早,站在门口等他来开门,他开玩笑说,自从我来了之后,他竟然有了一种上班的感觉。

老板是个近四十岁的男人,体型有些胖,光头,带着一副宽边眼镜,有些胡渣,爱穿横条纹的比自己身材大半号的套头衫,见我盯着他,他朝我笑了笑,端着自己的杯子走了过来,另一只手拿着个不锈钢和一盒看不出什么牌子的烟,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他递了支烟给我,我摆了摆手,他就自顾自地点上了,呼出一口烟,笑着问我:「不介意吧?」我依然只是摇了摇头。

「不用上班么?」

「辞职了,也没想好接下来做什么,就打算看看书写写东西,小说、剧本什么的,看看能有什么结果。」

「我之前也没怎么在小区见过你,刚搬来?」

「对,刚搬来杭州一个月。」

「怪不得,还习惯么?」

「还不错,我挺喜欢杭州的,比北京空气好太多了。」

「怎么想着辞职搬家来杭州的?」

「说来你可能不信,两年前我来过一次这里,当时我朋友带着咖啡,让你帮我们泡,那段我常来杭州过周末,喜欢片儿川,喜欢苏小小、白素贞的故事,以及你这里有一大堆我喜欢的书,最重要的是你泡咖啡的手艺,这些都留给我了好印象,于是一辞职我就决定来杭州。」他听到我的话,笑了起来:「听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该稍微自豪一下。」

「哈哈哈哈,是的,可是……今天这咖啡挺一般的。」

「毕竟还是做生意嘛,控制下成本,再说,这个小区的客人对咖啡的要求不是很高,所以……见谅啦,明天,明天我拿自己在家喝的豆让你尝尝。」

老板和我一样,不是本地人,也是辞职的缘故,决定来杭州生活,之前做过广告、拍过电影,最终开了这家小咖啡馆,每天看看书陪客人聊天,成天乐呵呵的,也看不出他是不是在意生意的好坏。他没有结婚,倒是有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朋友,不过常年不在身边。

「她去哪儿了?」

「最近可能在比利时、法国、德国之类的地方吧。据说这两天要回来一趟,具体我也不知道。」

「旅游?」

「差不多,她总是这样,以游学的方式或者和朋友一起,她似乎全世界都是朋友。」

「你们一年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吧?」

「不多,一年加起来的时间可能也就三个月吧,她总说没玩够,我就在这里等着她,当然,她说什么都让我没有理由否定。」

这时店门口的铃铛响了起来,狗警觉的直起身子看了看周围然后又趴下,进来了几个客人,老板起身去招待。我注意到门口那个书架上的书与其他的书架上的不同,我走了过去,发现大多是游记类的,翻得比较旧的几本是林达,还有几本讲文艺复兴的,拿出其中的一本《带一本书去巴黎》,翻了下,书的留白部分做了不少笔记,笔体隽秀,估计是个女人的字,看内容像是自己的经历与读书感悟结合起来,不禁让我想起脂砚斋来。

「这是她的书,她比较喜欢看游记。」

招待完客人的老板走到我身边,向我一本本介绍书架上的书,仿佛他全看过,包括书中的笔记。有些书里夹着当做书签的明信片,笔迹和书中的很像,都是从国外寄来的。

「她每去一个地方都会给我寄点东西回来,有时是一张明信片,有时是几张照片,有时是一些街头艺术家的作品。」

「你们就用这种方式交流?」

「算是吧,偶尔我给她写写信,你知道的,相比于她我的生活无聊许多,除了给她讲讲遇到的客人之外,也就是聊聊天气嘘寒问暖。」

我们走着回到了自己的桌旁,老板中途去了趟吧台,端了一碟黄油饼干在我面前,又抽起了烟。我试着问老板要那个女人的照片看看,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张自拍照,是一个带着墨镜的长发女人,背景是国外的某个地方,蓝天,阳光,异域建筑,面对着镜头笑着的脸。

「尝尝,自己手工做的黄油饼干,搭配着咖啡一起。」

「你自己做的?」

「不是,她做的,烘焙这事儿我不太擅长,她回来的时候就会做一大堆。和你一样,她也嫌店里的咖啡味道不是很好,发现搭配黄油饼干的时候不错,就经常回来的时候给我做一些,让我在店里吃,说是想她的时候还有个熟悉的味道可以回味。」

我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很酥,细腻的口感,味道不是很强烈,当我接着喝下一口咖啡之后,黄油饼干似乎活泼起来,填补了咖啡口味带来的失落感,一种浓郁的回甘在口腔里绽放开来。

「你知道么,」我看着他说:「我觉得你像是活在想象与回忆里的人。」

他吸了一口烟,看着窗外:「怎么说?」

「你看这店里的一切,书、明信片、摆件以及咖啡与黄油饼干的味道,都是另一个人赋予你的,而她像是不存在一般地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你对我说的都是你记忆中的故事。」

「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虽然她常常不在,但她就是那块填补咖啡口味带来失落感的黄油饼干。」

「你就这么每天一直等着?」

这时又来了几个客人,他把烟摁灭在了烟灰缸里,起身去吧台,我一整天都待在了咖啡馆里,还没到点就提前打烊,老板说,得去一趟机场。

第二天,我又准时来到「零」咖啡馆,吧台里多了一个笑起来很甜的女人,长得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老板向我介绍,然后两人端出了一小碟黄油饼干,一起坐到我的桌旁和我聊天,当我呷了一口咖啡,准备将饼干放入口中时,他们面带微笑地在我面前来了一个法式湿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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