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信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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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特區政府展毅表現獎、東亞銀行展毅獎學金得獎人 (不定時更新)成長故事|信仰反思|影評|生活隨筆 沉一道氣,存一份愛,說一個故事。 Motto: 跑不了就走;走不了就爬;爬不了,那就滾過去。 To represent an idea. To represent a possibility. 聯繫:nearmessenger@gmail.com

《上主如何轉化我枯乾的靈魂》(I)(修訂)

究竟香港可不可以安樂死?


18/4/2021 (5000字)

導言:這不單是一篇文章,也是一篇祭物,誠意邀請讀者當電視劇一樣,聽完文章內的音樂再閱讀,豐富閱讀體驗。


開首詩:


《地球之鹽》華晨宇


//被遺棄的創傷 祂看到嗎 


被忽略的悲慟 祂聽到嗎


無聲的祈求 祂知道嗎 


無家的孩子 祂眷顧嗎




我想要世界擁有更多歡樂 哪怕我心如刀割 


我想要用我雙眼 來換取愛的顏色 


我想要用我懷抱 把冷漠全都溫熱


我想要幸福降臨 哪怕超出我負荷 


我想要用我微笑 給快樂畫上記號 


我想要用我眼淚 給感動刻下座標 


我想要用我餘生 換夜空繁星閃耀 


我想要張開雙手 給世界一個擁抱


我想要祂能聽到 我的心跳 哪怕多微不足道//


https://youtu.be/Fwy7lBcbx3k 


(I)枯乾


  人的盡頭,神的起頭。


  這本來是一封遺書,沒想到反倒成為見證。


  在去年12月的時候,我在FB出了兩個post:


「太痛苦了,我撐不下去。」


「認真問,香港可唔可以安樂死?」


  當時有一些人,私下關心我的近況。然而對我的遭遇,全部人都只能聆聽,然後不約而同地說:「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卻經歷那麼多東西」;「都唔知講咩好」,當中有些人,總是問我有沒有試過這個方法或那個方法、有沒有找社工,然而,我連重覆的力氣也沒有了。如果社工能夠幫助我脫離這個處境,這兩年多我不至於如此顛沛流離,也不至如此無助乏力,最終連重覆求助的力氣也缺乏。 


  ​因​家暴問題,親父母約在我4歲時離異,由母親撫養。之後親母再婚,在我10歲時到海外工作,留我和繼父在家。翌年,親母又再離婚,此後我一直獨居生活,親母每年回來一至三星期,直到8年前,親母在海外再婚並移民,之後完全沒回港。


  這​些年我一直自強不息,拼了老命活出一種可能。由11歲開始獨居生活,到為興趣而用半年時間自修新選修科報考文憑試,才再升讀大學; 在大學期間,即使飽受抑鬱症煎熬,仍堅持學習和積極參與課外活動;


  又, Year 1 急起直追成績,入讀大學學院中收生要求最高的學系;即使year 2暑假要獨自搬家,忙於經紀、業主、搬家公司溝通等複雜手續 ,仍珍惜暑期交流機會,剛完成補考,便短時間處理好租務事宜;及後也到海外交換一個學期,珍惜擴闊眼界的機會;以為能順利畢業,卻因抑鬱症大大惡化,思考延緩、專注力下降;運動時手腳意外受傷,難以自理,被迫延遲畢業及休學一個學期。


  後即使身心未癒,也勉強在延畢的第二學年的第二學期復學,為的是符合大學宿位要求。當時要兼顧學業、治療、解決住屋和金錢問題。行動不便的我只好延期課業。本以為能順利於同年暑假期完成學位,一筆急需的獎學金卻一再延遲發放;本已安排好的社會房屋,也因工程一再延誤,未能順利在大學住宿期完結後過渡,以致中途又處理經濟及住宿危機;又,因需要特定的學習環境才能有效專注完成課業,因自修室及圖書館過去一年經常關閉,在動盪中不斷搬遷,學習大受影響,以致延畢兩年有多。因為畢業論文不斷延期,在要被大學勸退的前一日,忍著膝患、眼睛感染的痛楚,僅睡了半小時(還要不小心喝錯安眠,而非提神的中藥配方),破釜沉舟地寫好一篇完整的論文。蒙學系的體恤和酌情處理,才能以僅僅合格的成績通過畢業論文,完成學位。


  在這麼艱苦的日子裡,我總是向上帝控訴,為什麼童年已經這麼糟糕,以為進了大學後人生漸入佳境,Exchange時洗禮後,生活自此會不一樣。怎料回港後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每波都如此艱難。


  當中有些畫面,是我很深刻的:


一、 因為各種行政問題,那怕手腕有傷,大學卻沒辦法幫我延時。為了爭取時間溫習,務求有好成績和準時畢業(家人早已表明只支持4年大學開支,故我一定要準時畢業找工作,應付租金),我也硬著頭皮。一般考生有兩小時應考,我在那兩小時中,疾筆寫著寫著時,手腕卻傳來錐心之痛。有一場考試有5分鐘,手就這樣凝著於空氣中,痛得沒辦法繼續書寫作答,被迫用列點或腦圖形式完成。那學期最後有deans list,還有機會直追理想的Honour畢業,但手腕的傷惡化了。




二、 哪怕我有抑鬱症(當時還是重鬱時期)、四肢手腳有傷,獨自一人住在村屋,也得不到「青少年」服務中心的家訪隊伍適時的支援。原因竟然是......那一區太多老人家,會以老人家優先,我要排到三個月後。最後餓到午夜時分,只得忍着一身傷痛,柱著拐杖乘小巴外出買飯和做洗碗等家務。


三、  腳傷最嚴峻的時期,在大學和商場總是需要用到輪椅。即使兩隻手腕傷了,也一手拿着拐杖,另一隻手以前臂提着一袋的補給品,最後只得打電話到商場借輪椅到的士站;


  還記得那個女保安總帶著鄙夷眼神,總是不耐煩地問:「還要去哪裏呀!」;而我總是勉強笑著說出目的地,不斷說「唔該哂~」、「唔好意思~」、「麻煩你」。


四、  即使健康有多樣問題,被迫住在無家者的地方,並為了專注完成課業而經常在大學圖書館過夜。


五、出車禍被送進急症室的時候,旁邊的伯伯還有社工接出院,我則是自行出院(醫生本叫我留院觀察,我為了趕畢業論文求他批我出院,之後負傷回圖書館取回車禍前留下的物品。)過程試過被一個護士更衣時碰到敏感部位,很多簡單事都要護士幫忙,當刻思考生命的尊嚴是什麼。


六、經常需要把重物從唐樓高層搬上搬下。也試過每每剛執拾好的東西被郁動,因趕上課的關係,只睡了1小時便要像尋寶遊戲一樣再重新執拾,同期要在兵荒馬亂的社運大環境下搬來搬去。


七、因着收容所的熱水、燈光時間限制,以及總是休息不好,總是要精神疲憊的情況下預備某一門課的功課,有一次完成報告後,在學校某一個沙化的地方昏睡了9小時左右,然後學校翌日換了沒辦法躺着睡覺的獨立椅子。這種不曾了解對方原因的狀況,讓我深深體會無家者在未被了解的情況下、被驅趕。以及,政府只是在街上的椅子設障礙,避免他們睡在街上的長椅,卻不曾根本性地處理無家者的問題。


  而當中最大的打擊是,在兩年多搬遷二十多次的日子裡,抑鬱症的情況剛穩定下來幾個月左右,在我學業的最後階段,一個我很信任的一個基督徒社工,做了一些事,埋下了我後來出現PTSD症狀的伏筆;又,好不容易租到一個地方的時候,以為總算有一個平穩的居所能專注畢業論文和好好治療手腳的傷。卻遇上蠻橫無理的業主,未經協商,便突然提早解約。租約期中還有很多逼迫和滋擾,為了解約賠償而心力交瘁,最後卻沒有拿回按金。


  生命飽受摧殘後,我感到極度絕望。明明我努力爭氣又生性,那怕破碎家庭出生,仍然努力向上,突破了各種限制,在各方面略有成就。 就算成長環境沒有愛和家庭教育,仍然能自強不息。同樣背景出生的青少年,一般有不良嗜好,或是淪為邊緣青年,更甚的還會加入黑社會。


  然而,不斷突破過程中,我開始明白......這世界是由一座又一座,由垃圾填充而成的銅牆鐵壁構成。而自出生起我便困在圍牆之中,少時無知,突破幾塊牆便自傲能突破所有,能創造逆境自強的故事。


  在我18、19歲的時候,已經知道人類渺小,也只想搏盡無悔活出一種可能性,改變這世界一點點。希望以不錯的Honour畢業後,鼓勵一些相同背景的人,只要有決心和方法,家景、健康等等也限制不了自己。我只是想燃燼生命,像螢火蟲一樣竭命發出一點微光。最後能有一定建樹後,把榮耀歸神。


  但為什麼...。當業主的單方面解約,我面對他們的滋擾、逼迫、歪曲事實時,就像一個小女孩面對狼群,孤身作戰,斡旋拿到解約賠償。即使我沒有上當被對方欺騙或嚇唬到,但由於勢孤力弱,過程還是弄得焦頭爛。而在我尋求幫忙過程中,有答應了卻無疾而終的,有無法抽空的,有幾個還要心懷鬼胎的。成長時期有那麼多挑戰,我都一一克服了;一隻狼還好,但短時間內解決了一隻又一隻,最後還同一時間遇到一堆狼群,我感到身心俱疲。


  那段日子,其實我有不斷的禱告,相信上帝是公義和不會撇棄孤兒的,祈求能夠幫助我,卻什麼也沒有。我內心不禁對上帝扔石頭,也曾經把頸上的十字架項鏈和一張祂嘗試對我說話的紙條扔在垃圾桶,明明我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都奮發圖強,力爭上游,但為什麼就像電影《小丑》一樣,換來的只是忽視、嘲笑、排擠、壓迫; 經歷這麼多波折。


  一問「為什麼」,就連帶這二十幾年的「為什麼」一拼湧出來。過去因為要爭分奪秒處理一波接一波的危機,我壓抑了很多疑惑和感受。為什麼我童年已經如此不堪,長大後的境況只是愈來愈糟糕,就像電影《無間道》主題曲一樣「明明我已晝夜無間踏著面前路,夢想中的彼岸為何還未到」?自問也不是一個大奸大惡的人,為什麼卻得到如此對待?為什麼手腳都傷了,卻仍然被迫不斷搬遷,連一個可以休養的地方也沒有?為什麼一個基督徒社工,一個多番強調自己是專業、不會傷害我的人,信誓旦旦答應很多非一般的東西,最後卻連一個response也沒有,一個對話機會也不予,就這樣無疾而終,令我重新經歷被遺棄和忽視?為什麼明明我立心要畢業,卻有這麼多不可抗力的因素?我的訴求是不是很奢侈?


  還不僅此而已。


  順利畢業後,我開始就不同事件出現PTSD的症狀,很容易被trigger到,變得易怒又偏激,基本上看什麼也不順眼,聽什麼也不入耳。及後知道母親在海外遭入屋爆竊,被賊徒襲擊腦部,昏迷剛醒不久,她在海外的丈夫便和她離婚,自此便沒探望過她。後來更發現......原來他早幾年已出軌,好像是為了迫使她返港,還把媽媽的海外手提電話卡、提款卡都取消了。


  那個男人,正是母親在我小學時拋下我獨自在香港的其中一個原因,16年的感情關係,卻換來這樣的收場.....


  聽完母親那仍如中風後的吱啞聲音,那壓抑已久的神經線,已經崩塌。16年的感情關係,昔日的枕邊人,無情也有義吧?回到房間,我只能無力地關上房門,身子變得軟軟的背靠著房門向下垂,眼淚無法壓抑地湧出來。畢竟,過去兩年多我已經很努力,過五關斬六將,一切卻像沒有出口。就算一個個體多努力,也突破不了社會結構的問題;將來也會遇到同樣黑暗到難以想像的人,我不知道還能單打獨鬥到什麼時候。我也放棄了向別人傾訴或任何求助,因為若然有人能夠幫助或者能夠理解我的處境,我過去兩年老早便處理好住屋和其他問題了。那一刻,我是一秒想自殺:


  我實在受夠了這荒誕的世界,我舉白旗了,什麼人定勝天、自強不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難險我奮進,困乏我多情」這些至理名言,這些讓我撐過童年的說話,再也沒有任何勸勉的力量。那些壓抑,那些疑惑,恐怕就算是所謂的社工、輔導員、CP,也沒辦法能夠體會,更遑論給我一個答案。


  如果,如果這世界真的存在一個上帝,我想透過自殺去見祂,堂堂正正在祂面前,問祂創造我的意義,祂究竟是考驗我,還是玩弄我?我那千蒼白孔的童年,難道還不夠證明我堅韌的心志和解難的能力嗎?還到什麼時候,我才能明白基督徒們常常提到的恩典,明白他們為什麼能全心全意地讚美祢,而不是每一次都只是感到自己像一個旁觀者。


  我捱不過了...我不明白為什麼我的啟蒙老師,那個邏輯非常縝密的大教授,為什麼他那麼敬虔;祢若是真的愛我,為什麼我這麼痛苦?是祢偏心嗎?還是上帝其實真的不存在,只是人類的想像?雖然在短時間內經歷那麼多波折,讓我總覺得好像冥冥中有一道無可抗逆的力量,從後追趕,推着我死命往前逃跑;但若然上帝真的真實,為什麼祈禱希望需要幫助的時候,卻只能一個人應對?為什麼祈求遇到一個好社工或好業主,卻事與願違?


  那刻我想起了近幾年遇到那些形形式式的人,他們那些不可一世、官僚、刻薄、留難人的嘴臉;我不禁啞然失笑,我終於深徹體會電影《小丑》的自白:


I used to think that my life was a tragedy, but now I realize, it’s a comedy.]


 而我是:


  [ I used to think that my life was for a purpose, but now i realise, it’s non- purpose. ]


and


[I used to think that I was something, but now I realize, I am nothing. ]


  其實我的出生本身已是一個錯誤,活着就像是一個累贅,只是我一直用很多的成就掩蓋這個錯誤,垂死掙扎。母親生我是個意外,經常嫌棄我,我只是她所有壓力和不安的宣洩品;膝痛久治不愈;生活處處碰壁,那怕之後有穩定收入租屋,租約期滿後也是不斷流徙,搞不好又再遇上突然逼遷的事;也無法再相信任何人....成功畢業也改變不了什麼......我,正式枯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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