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

在某个熟悉的瞬间，我意识到，很多东西正在离我远去。

这样的感受总会让我想起一天中天色将晚，光亮逐渐隐去的那个时段。有夕阳，有火烧云当然最好，没有的话也无妨。总之此时，现实世界像是同另外的时空产生微妙的连结，然后人开始出神，灵魂会飞去没有名字的城市。

但最近一直下雨，阴郁的天气里并不存在这样美好的变化。潮湿和寒冷总是让我低落，撑着伞走路，要尽量不让雨淋湿前后，还要注意别一不小心踩进水坑。太劳神费力，让我甚至没有心情去胡乱思考。

但实际上，不过多思考而完全投身于生活，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大部分人来讲，无法忍住去过多思考才是常态，努力做到不让自己多想，并假装自己次次都成功才是常态。

想太多之后是无尽的痛苦，是对一切都提不起劲来，是麻木，是虚无。可是人又总是，在以为自己已经完全进入了冷漠状态之后，还是会毫无防备地被生命最本质的纯真所打动，被别人的死亡所震撼到。

当我看到那些陌生人在生命即将逝去时，渴望活着却不得不接受现实，忍住巨大的痛苦不讲，没有抱怨，没有愤怒，没有问为什么不幸的人偏偏是我。而是反倒去感谢那些倾注在自己身上的爱，耐心宽慰家人破碎的心，然后用最后的力气，唱起熟悉的歌。

我自认自己从未遭受过那样大的苦痛，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接着我愧疚，并试图把自己的头深深埋起来。

因为我想起自己在更年轻时，曾想过去死，也曾将这个讯息，隐隐传达给过那些爱我的人。用一种既没有真正去这么做的勇气，又对死亡本身一无所知的轻浮态度。那时我提起死亡的语气十分轻松，就像它和普通的抱怨并无不同，就像是在说我很烦、我很累。

在过去，生死给我带来的震撼似乎总是暂时的，因为独自一人的时候，那些沉重不存在感同身受，那些眼泪干了就干了，只要我们自己不把这些东西当一回事，便没有人会知道。而它们将很快过去，并迅速被遗忘，就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

随着年龄增长，在那些值得去反思和自省的时刻面前，人开始变得更专注，并终于看到眼前那些一直被自己忽视的不同选择：是继续轻松幼稚，还是痛苦但有力地成熟。

想象中，我往后退开很多步，将另一个自己高高挂起来，像晾晒一件洗过的衣服。而不同的是，这个自己还没有被洗得足够认真，以及此时天空也没有放晴。轻轻拍打后，扬起细密的尘，掉落下来的是虚荣、是贪婪、是浮躁却不自知、是好高骛远不切实际。

人无论如何都能撑过去，是因为未来存在的无限可能给到人力量，而死亡，则是给一切可能性画上句号。

有时我们必须承认，上天的确不公。承认这个现实，就像承认太阳东升西落，海水照常涨退一样。因为你会看到，有些人就是顺风顺水，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拥有了很多人终其一生在追求的东西，而有些人就是不幸运，可能他付出了一万分努力，才获得一分奖励，又或是什么都不获得。

还有你会发现，人们常常在鼓吹的「做自己」其实也存有偏差。因为有些人做自己时就是怎样都会被爱，而其他人在做自己时，却反而被疏离，被厌弃，进而反复掉进自我怀疑的恶性循环。

所以事实上这个世界是存在好坏之分的，就像如果当你被分类到了「不够好的自己」这一类，这一生大部分时间就是要不断体验到间歇性自我厌恶的痛苦。因为太自我是不好的、懒惰是不好的、逃避是不好的、不上进是不好的。而这些你总有一天会知道。

成长或许是亲眼看着一些东西在自己身上逐渐消失，然后被其他新的事物代替。成长又或许是，终于你可以勇敢并严厉地审视起自己了，会独立思考并建立起好坏的标准了。

在死亡最终找上我之前，我不要自己是一个道理都懂但仍然糟糕的人，我希望自己会没有遗憾，并成为那个努力走到了足够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