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

（连着这一篇，目前发的，都是些从前的旧文）

夜里大概十点左右的时候吧，店里来了客人。

客人是个略高的男人，中等个头，打着棕黄围巾的灰色大衣的领口露着里面黑色的衬衫。我在厨房的窗口里远远地看了一眼，见他选了个位子坐下，就没再看他。

再关注他，已经是大约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我收拾完手边的工作，转过头、就看到他把床桌两旁的帘幕拉了下来，独自一个人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电视。眼神是直勾勾的，比起看电视，还不如说是看着电视的方向。偶尔，嘴唇轻轻碰一下杯沿。大衣整整齐齐地脱了下来叠放在一边，围巾也收作一卷，压在上面。

店，是很热闹的店。已是深夜，却仍有几桌人，满满地各自围坐着，喧哗不止。还有几个大叔在喊：“再来一杯啤酒！”很热闹的店。

但是我的视线突然却越过了半间店的喧闹，落在这个安静地看着电视的男人身上，挪移不开。

再过了一个小时，差不多我该下班的时候，这个男人站起身来问店长，可不可以用信用卡付账。店长回答说不可以，于是他笑了笑，掏出钱包来买了单。这时店长要我到后面仓库区去取点东西，等我再回到店里时，他已经不见了，只是门上的风铃还在响着。

这男人真怪啊，我笑着问店长，难得有人一个人坐这么久，这么晚。

他一直在喝酒，喝了五六杯呢。店长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说，要不是不能用信用卡，他还会接着喝，怕是身上现金不够了吧？

我应了一声，没再言语。

你是见得少。店长沉吟了一会，突然说，也常有人会深夜造访，就那么一个人安静地喝着，悠悠地坐到天明。

我听着，突然想，要是这样的人很多的地方，恐怕我也是可以待得安心的。

之前陪朋友去了一个陌生的小居酒屋。

老板是个女人，风姿绰约，连眼角的皱纹都显得姿态慵懒迷人。

刚进去的时候她正对着麦克风高歌，略带哀伤的古风，听着，就让人仿佛回到了昭和时代。曲终，她转过头来，笑着问我们要喝点什么。朋友要了冰啤酒，我推说胃痛，问她要了可乐。

她突然显得困惑的样子，说，我这里现在没有可乐了，茶的话可以吗？我点点头，于是她就替我倒了一杯瓶装的乌龙茶，用细长的玻璃杯盛着。

再后来就是慢无目的的闲聊了。

我是不擅长应付聊天的，奈何朋友的日语水平实在太糟，我勉强好一点，就充当着半个翻译。期间又唱了几首歌。聊着聊着，门上的风铃突然“叮铃”一响，一个店员穿着厚厚的大衣从门口挤进来，怀里抱着一瓶可乐。老板笑着接了过来，说了几句你辛苦了，就哼着歌，转身去取一个玻璃杯，同样的细长剔透，盛了冰块，倒满，推过来给我。

喏，你的可乐。

我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了，连声道谢，慌忙接过来。感觉有点尴尬，就说，不麻烦的话，关东煮请再来一份吧，坚果也一并。

她又哼着歌转过去忙了。

一会的功夫，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煮物就被她递了过来。收拾出地方放东西的时候，她问我们，今年多大年纪。

朋友二十六，我十九。

听到我还未成年（日本成年二十岁）的时候，她突然睁大了眼睛：“什么嘛，不是胃痛不能喝，是本来就不能喝酒嘛。”一边嗤嗤地笑起来。

我说是啊，感觉脸上有些烧，就接着说，不过的确是胃痛，中国的话，十八岁就已经可以喝酒了。

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中国十八岁就可以喝酒了吗？”

朋友说，十八岁是正式成年，实际上很多人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碰酒精了。

她摇了摇头，说，小孩子不可以喝酒哦。手不知在柜台下面做些什么。我只顾着低头喝可乐，而视线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是一些Pocky，细长的巧克力棒巧妙地被她螺旋着码在了一支红酒杯中。

抬起头来，又正好对上她微微笑着的眼睛。

我想，大概是从那天开始，我开始喜欢上这种零食了。

像是喜欢春天的熊那样喜欢。

赶去上班的时候，有些匆忙。

途中有一段必经之路，是一条繁华的步行街。我去上班的时间，又恰好是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候。转过街角，望见前面汹涌的人海，简直要把我的视线冲散了。看了看时间，咬咬牙，还是骑着单车冲了进去。

当然我这样做是合法的，也常常有很多人会这样做。

然而在穿过一条小小的十字路口的时候，我的车子却突然被一只手拽住了。我的车速不快，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有些慌乱。

手，是很有力的一只大手。抬起头，就见到了一张坚毅的国字脸，是一个中年大叔。大叔一把拽停我，对我说着什么。

哦对，我还戴着耳机。

我把耳机摘下来，只听到他低沉的嗓音：“这样很危险，不要在人这么多的地方骑车了。很危险，很危险的。”

一双坚定的眼睛望着我，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僵硬地点了点头，他又看了看我，转过头走开了。

他的背影是黑色的。在这五彩繁华的本通步行街上，他的身影看起来是那样与周遭格格不入。他一步一步地走进到人群里，在我眼里却始终无法融进去。

突然感觉自己似乎忘了点什么，于是对着他的背影，很大声的喊了一句：“很抱歉！”

他突然僵住了一下，随即背对着我点点头，离开了。

我一直定定地看着他，直到他去到人海的那一边。

大概我一直在夜里走着，低头看路。只是有时，也能看到有别的人在附近，和我一样不停地走着。

偶尔也会呼唤他们，一起结伴吧。于是一起行一段路，只是最后又不知散到哪里去了。

然后就习惯了，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在那里走，走在一条和我不相干的路上。

也许有那样的能力，呼唤，或是直接走过去，对他伸出一只手。

只是没有那样的意愿了。

若是我走错了路，您会怎么办呢？

我会静静地看着你，仅此而已。

我这边，也是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