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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c | 泰勒的追思会

距离开学还有两周的星期日深夜,临睡之前瞥了一眼手机的邮箱,看到一封来自系主任的邮件。标题只有两个词 “sad news”

距离开学还有两周的星期日深夜,临睡之前瞥了一眼手机的邮箱,看到一封来自系主任的邮件。标题只有两个词 “sad news”,下面的一行摘要里有维教授的名字,心下一惊。点开邮件全文,教授的儿子泰勒因为抑郁去世。

维教授是我们系生物方向的四人组之一,主攻神经科学。我们入学那年,他的课题组正从实验向理论方向转型,需要新人手。当时我已经有中意的课题组了,但是抱着多听听也没坏处的想法,也参加维教授的组会,一起听的还有陈豪和一个伊朗女生,以及本科生松岩。感恩节的时候,维教授邀请生物方向的所有老师同学和家人到他家聚会,席间老师的孩子们在一起玩,泰勒就在其中吗?

转过天来,系主任又转发了来自维教授的消息,通知大家泰勒的追思会在周四下午举行。转发的时候,系主任还请大家到系办公室,留言向维教授一家致哀。地点细节若干,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对追思会的用词—— “celebration of his life”。

当时已经决定要参加活动,但是放眼衣柜,没有合适的衣服。于是周一下午去村中心的商场购物。上衣很快选定了一件纯黑色长袖衬衫,因为很少逛商场于是顺便买了一件深蓝色同款。裤子在同一个店试了几条,总觉得不如衬衫的颜色正。于是去了隔壁的一家西装店买了一条西裤,各方面都好,除了价格。还想买一件白衬衫,试了几次尺寸,发现店家已经准备关门了,出门见天光依然大亮,才知道疫情给生活带来的变化远不止于口罩。

第二天和导师线上见面讨论了一下研究进度,顺便问了下葬礼的着装要求。导师回答说尽可能正式,于是上网搜了一下,说是黑衬衫不太合适,于是再次去购物。白衬衫黑领带口袋巾不说,来回试了几件西服外套,猜了猜尺码的意思,在肩宽和袖长之间找了个平衡,然后去买鞋。在我连续问了几款鞋子有没有黑色之后,鞋店大妈问我,你是想买自己喜欢的鞋子还是只要黑鞋子?我一听这是打算教我做人的道理了,于是诚实地说黑色就行。大妈中断片刻后继续施法,还是教育我说应该买我喜欢的鞋子,然后指给了我隔壁的百货商场。

为了进一步防止着装出问题,于是想到了陈豪,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然后商量统一着装。于是周四下午,对着网上的教程打了个半温莎结,然后开车接上陈豪,前往教堂。

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了,教堂大约由三个正方形空间并排而成,入口在中间一个大厅,进入后左侧是礼拜堂,右侧布置成了一个餐厅。维教授和夫人站在中间大厅靠近礼拜堂的一角,身旁地上撑着有一幅等身高的画像,画中一个少年挎着一个篮球,身着比赛服。大厅内的访客排成一个回环的长队,在访客名册上签字,再依次问候教授一家。系秘书萨拉和图书管理员艾莉森和我们几乎同时到,于是我们一起排队。环顾四周,发现我和陈豪两人穿得已经算是很正式了。现场的年轻人很多,白衬衫黑领带者多,穿外套者少;年长者则更不正式,衬衫不必纯白,鞋不必正黑,甚至有老者穿浅色套装。维教授一身黑衣,领口一个白领节。

队伍前进很慢,我和陈豪就跟萨拉和艾莉森闲聊。我不太懂这种场合该聊什么,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我导师最近申请下来的一个大额研究资助,聊到了我们两个人打算什么时候毕业,倒也不是十分严肃。见到维教授的时候,也就是很普通地寒暄了两句,维教授的夫人还记得四五年前感恩节聚会的情形,感谢我们来参加这个仪式。我又代已经回国的松岩向教授致意。

已经慰问过教授的访客分散在中央大厅里交谈,我们认识的人不多,回头看见唐学长和维教授之前的学生詹森一起排队,我们就返回队伍和他们聊了一会,依然是主要关于各自未来的打算。詹森有了孩子,现在为了奶粉钱又兼职了一家科技公司的远程工作;唐学长准备毕业,打算去纽约的医院找一些医学研究类的工作。齐学姐已经去了纽约的实验室,托唐学长带了一个花篮,和其他花篮一起摆在大厅中间的一个小桌上。今年新进入我们系的两位中国老师也来了,毕竟学生和老师之间还是有隔阂,我们没有去和他们说话。系主任和夫人来的较晚,带了一个小姑娘,不知道是女儿还是孙女。

系主任到时,很多访客都已在礼拜堂落座,我们想找地方时礼拜堂已满,教堂在中间大厅靠礼拜堂左半边摆了七八排椅子,椅子上摆了一个小册子。我和陈豪相邻坐下,身旁是一对夫妻,男士是维教授曾经的学生,现在在医学院工作,和陈豪握了握手。女士坐在我身旁,仪式还没开始,就可以感觉到她在啜泣。大约维教授的亲学生,每年都会去教授家做客,应该是看着泰勒长大吧,就像我看导师家的孩子一样。

新牧师上台,声音从礼拜堂门上方的一个小音箱传来。带领大家冥想之前说,他知道今天到场的人并不都信仰同一个上帝,大家可以把他说的神替代成自己信仰的至高。于是开始冥想,牧师引用了圣经、伊索和多萝西·代伊,声音流利温和。祈祷之后是合唱圣歌,歌词在小册子上,我不知道曲调,只能默默地听。我们右前方靠中间走廊的座位有一位女士,声音洪亮,不知道是平时的积极分子还是教堂安排的领唱。

然后是亲友上台追忆泰勒的生平。最先上台的是泰勒的舅舅,两三句话之后泣不成声,一个劲地说他爱泰勒,爱所有人。之后是泰勒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好朋友,回忆了和他一起玩的种种,一起在高中篮球队时对泰勒的受欢迎的羡慕。还有篮球队的教练,高中新认识的亚裔朋友,说他是怎样默默地关注着身边的每一个人,用最自然的方式把他们拉入谈话,让他们能够在一个集体中感到被接受。一个女孩子登台,中学的周末,两个人对家里说谎后去约会吃饭,然后在餐厅遇见双方的家人……她知道今天到场的这么多女孩子,几乎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喜欢过泰勒,他值得这样的喜欢。

又唱了另一首圣歌,牧师再次登台,说自杀让人困惑,安静的会场沉入了更深的安静,我们不理解,神还有很多安排让我们不理解。小册子的最后有关于自杀救助的热线,建议大家都记到自己的手机里。

仪式结束后,想留下来陪伴家人的访客可以去旁边的大厅用餐。我们不知道礼数,于是问詹森和唐学长,他们都不打算留下,于是我们也一起离开。开车一路东行,后视镜一片眩目,夕阳薄暮,晚霞如血。

开学前的一个星期是迎新周,作为研究生教学主管,维教授依惯例需要在迎新会上讲话,向研究生新生介绍项目教学计划。迎新活动的主办方是高年级学生组成的 mentor committee,committee 的头儿安鲁写信给卡教授,问他愿不愿意代替维教授出席。卡教授回复说他已经问过了,维教授觉得自己还能正常履职。作为 committee 的一员,维教授讲话的时候我也在场,介绍十分顺利,只是在教授对着幻灯片的一处幽默的时候,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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