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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瓜群眾的各式姿態 | 讀馬奎斯《預知死亡紀事》

(编辑过)
馬奎斯1981年寫了這本《預知死亡紀事》,1982年就得了諾貝爾獎,不得不說本書很有可能就是臨門一腳,將馬奎斯送進諾貝爾文學獎的殿堂,也由此可見本書的分量之重了。



馬奎斯1981年寫了這本《預知死亡紀事》,1982年就得了諾貝爾獎,不得不說本書很有可能就是臨門一腳,將馬奎斯送進諾貝爾文學獎的殿堂,也由此可見本書的分量之重了。但這本書其實輕薄短小,不到200頁,出版社還把句子與句子的間格加的很大,字也加的很大,很明顯地就是要硬湊頁數你奈我何,我算了算,總共加標點符號不到五萬字。

故事其實也很簡單,不過就探討一樁謀殺案是如何發生而已。這裡就不得不提簡體版的翻譯,將書名譯為《一樁事先張揚的謀殺案》,就直接將小說的本質說出來了。我們在電視看到的謀殺案,兇手通常都偷偷摸摸,莫不聲張,事前固然不會將整個殺人程序公布於眾,事後當然也都不希望被抓到判刑。但馬奎斯筆下的謀殺案就截然不同了,當兇手想殺一個人,還大搖大擺地向途中遇到的每一個人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女主角維卡里歐 ‧ 安荷拉要結婚了,沒想到新婚之夜未婚夫發現她並不是處女,憤怒之下竟然退婚,將她趕回娘家。女主的兩個雙胞胎兄弟嚥不下這口氣,問安荷拉奪走她處女的男人到底是誰?安荷拉說出男主角的名字:山迪亞哥 · 拿紹爾。哥哥們立即磨刀,準備殺了他。

當然我們可以探討書中的社會父權壓迫等等,不過這次就先免了吧。來說說為什麼這場謀殺案被「事先張揚」後,幾乎全村都已經知道謀殺案將要發生,但眾人一陣瞎忙之後,男主角終究還是於家門口被殺了。

本書中,作者從記者的角度,在事件發生多年後回鄉調查這件莫名其妙的兇殺案。馬奎斯告訴讀者,「從沒有像這樣事先預告的謀殺案」、「沒人能理解為什麼會發生這麼多不幸的巧合」、「事實是維卡里歐兄弟一點也不想趁四下無人,或是那麼快就殺掉山迪亞哥 ‧ 拿紹爾,他們盡可能做了各種努力,希望有人阻止他們殺人,卻沒有成功。」殺掉男主角也許可以討回妹妹被玷汙的名譽,但兇手其實也很無奈,畢竟不論以什麼名義殺人,都算不上正當,兩難之間,他們只能寄望於他人能阻止。

凌晨四點,當兄弟們前往肉品市場磨刀,遇到他倆的肉販朋友,肉販朋友驚訝於兄弟倆怎麼會在喜宴之後馬上就上工,還以為兄弟倆醉昏了,「不但搞錯了時間,也搞混了日子。」但兄弟倆立即回他:「我們要殺死山迪亞哥 ‧ 拿紹爾。」朋友還以為他們在開玩笑呢,畢竟他們是大家眼中的老實人。

當兄弟們到山迪亞哥家對面的雜貨店等待時,老闆娘驚訝於他倆隨身帶著兩把屠刀,雙眼還瞪著山迪亞哥臥室的窗戶,查看是否有燈光露出。但兄弟倆回她:「沒事。我們只是在找他,然後要殺了他。」

警察來到了雜貨店買牛奶,兄弟倆也將要殺人的企圖告訴他。

警察將此事告訴村長,村長急忙趕路去找兄弟倆,在路上遭到三個人的攔阻,每個都偷偷告訴他兄弟倆準備要殺人!村長的回應是:「一看到他們,我想那只是放話而已。」然後只把他們的刀給沒收了事。

雜貨店老闆娘陷入失望,她原本以為雙胞胎兄弟會被逮捕。

「該做的是,怎麼讓那兩個可憐的小夥子擺脫不得已撂下的可怕承諾。」她說。

兄弟倆把他們的企圖,告訴不下十二個去買牛奶的人,不到六點,這些人已經把消息傳到各處。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維卡里歐兄弟等著殺山迪亞哥,他們也都知道原因跟完整的細節。

當他們又回家另外拿刀時,兄弟倆其實也很掙扎。作者告訴讀者,當雙胞胎的弟弟在樹下痛苦地灑尿,「尿液就好像玻璃碎片割人。」,但哥哥回他:「沒有退路,已經遇到了。」

當他們又想回到雜貨店,途經哥哥的未婚妻家,沒想到未婚妻早已知情,並對兄弟倆說:「名譽之事不容耽擱。」數十年後,當作者再度問她,她還對作者說:「我贊成,還打算如果他不像個男人說到做到,就不嫁他。」

神父也知道了。當他經過雜貨店時,老闆娘還捎了口信給他,期望神父能阻止衝動的雙胞胎兄弟。但神父事後卻告訴作者:「我把事情都忘光了,請您諒解,那天是主教到臨的日子。」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山迪亞哥即將被殺,當他走在廣場上,「四周形成一個空心圓,因為大家都知道山迪亞哥 ‧ 拿紹爾命在旦夕,不敢靠近。」

就山迪亞哥自己不知道。


來算算誰是吃瓜誰不是吃瓜:被殺的男主角當然不算吃瓜,被退婚的女主角也不算吃瓜,女主角的未婚夫是受害者不算吃瓜,但當他把女主角輾回娘家後,就喝酒廢了,沒他的事。強為妹妹出頭的雙胞胎兄弟原本可以大吃特吃,但被社會風氣所迫,也只能被迫參與,他們其實中途有很多機會可以放棄殺人的。老闆娘、村長、神父這幾人扭扭捏捏,想吃不吃則隨隨便便。另外全村的知情群眾看客自然是把瓜大吃特吃了。

吃瓜群眾的分類當然不能那麼粗糙,但文學作品嘛,太細分就沒意思了,但我們的確可以發現吃瓜群眾的階級性。當事件發生時,就如同把小石子投在平靜的湖面上,當事人周圍馬上聚集如漣漪一般的各式人等,最內圈的關係人(如雙胞胎兄弟)自然難以抽身,最外圈看熱鬧的鄉民也可以冷眼旁觀(如廣場上看男主角邁向死亡的村民)。但處在中間的各色人等就沒那麼幸運,當他們選擇站在哪一個位置,常被社會風氣、社交關係、情緒衝動等決定,他們的站位也最能推動事情走向。像是雙胞胎中哥哥的未婚妻順應著時代「名譽就是愛情」的風氣,狠狠推著雙胞胎兄弟走向殺人的道路。處在崇高位階的如村長、神父明明能阻止謀殺案發生,卻因充滿官僚作風而不作為。最可憐的就是雜貨店的老闆娘,只因在被害者家的對面開了間雜貨店,被兇手雙胞胎兄弟作為基地,不得不參與其間,她也只想吃瓜阿。

但無論人群採用什麼吃瓜型態,站在什麼位置上,有意無意中都推了一把事件進程,都改變不了悲劇的發生,維卡里歐兄弟紅著眼把人砍了。後見之明幾乎無任何意義。



被害人山迪亞哥看來也沒那麼無辜,作者筆下的他是性騷擾慣犯,家中女僕就是被害者。女僕早就知道山迪亞哥要被殺了,原本能及早通知他,但因為心中的仇恨選擇閉口不說。

但山迪亞哥是否真的奪取女主角安荷拉的處女?作者從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因為山迪亞哥向來不喜歡這樣風格的女子,而且門不當互不對,山迪亞哥從來不正眼看她。

當事後法官問安荷拉是否山迪亞哥就是罪魁禍首,她只回:「是毀掉我人生的禍首。」但從來沒正面回答法官山迪亞哥是否就是強姦她的罪犯。

作者也給了我們事後各人的景況:雙胞胎兄弟只被判刑三年,哥哥出獄後娶了美豔的未婚妻,弟弟重返軍隊,升官至士官長。安荷拉在經歷數十年瘋狂寫信給未婚夫後,挽回未婚夫的心,兩人最終再一起。死者的母親為了逃避兇殺案發生時她把兒子鎖到門外,因而害他無路可逃的心理壓力,終日只能數落樹上的鳥叫及落葉。

隨著時間過去,看來每個人終究各顯神通度過了這道檻,可喜可賀。這悲劇中似乎只有一個受害人,山迪亞哥。

當山迪亞哥屍體躺在廳堂中央的一張單人鐵床上,作者寫,「有太多好奇的民眾想看他。」

他知道他的世界是多麼虛偽,他應該了解那一對天性單純的雙胞胎兄弟根本受不了外界眼光的嘲弄。…此外,當他終於在最後一刻得知維卡里歐兄弟正等著殺他,顯露出來的反應不是驚恐,反而像是天真的不知所措。── P.162,163 


-End-


另外推薦兩本關於吃瓜的書唷,一本是劉鎮雲的《吃瓜時代的兒女們》,以下簡介照抄博客來,因為我也沒看過XD。

 「什麼叫荒唐?事情荒唐不叫荒唐,把荒唐當工作做才叫荒唐;把荒唐當工作做也不叫荒唐……你荒唐,我也荒唐,大家共同靠荒唐過日子,荒唐可不就成了正常?」
 如果能嗅出真實事件的影子,那就證明,大家都是吃瓜時代的兒女們。


另外一本是2019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彼得 ‧ 漢德克的《冒犯觀眾》,大陸譯《罵觀眾》,我也沒看過,以下簡介是我從豆瓣書評拼湊而來的,大致上是說欲吃瓜反被吃。

 我過去也看過幾齣劇,演著演著,演員就在臺上指著觀眾罵開了,觀眾不能辯解,只有坐在台下挨駡的份兒,卻一個個樂不可支,鼓掌叫好;台上罵得越歡,台下樂得越歡。沒有人感覺受到了冒犯。 起初我感到奇怪,見多了,也就想明白了。 這種"罵觀眾","罵"的多是陳詞濫調,它們沒有突破觀眾的預期心理,反而暗合了觀眾看熱鬧的心態——大家都覺得臺上是在表演,被罵的都是別人。
你認為看戲最迷人的地方就是你觀看事件從頭至尾的發展,卻不會捲入其中,你以上帝般的視角俯瞰舞臺,卻又安全地置身於舞臺空間之外;然而漢德克的戲劇卻會強行把你拉入劇中,你不再安安心心地當觀眾,而是成為了劇中的一員,隨著事件的分秒流逝,你漸漸不再能夠置身事外,所有發生的都是即時的,而臺上的話語所描摹的正是你此刻的表現和感受,你分不清話語是在模仿你還是在操控你,你分不清自己是在看戲還是在演戲。你分不出這個時空是真實的還是話語建構的,而你恰恰就在這個充滿張力的空間當中,無處逃遁。 ──豆瓣用戶 dan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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