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融僧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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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在哪,哪裡就有寶藏

那個世代的美~追憶喇嘛蔣成

(编辑过)


上個星期某一天在化育道場,在與漢藏佛學院的老師堪布強巴一起午餐時,得知了來自尼泊爾的消息~喇嘛蔣成往生了。隨後也收到了一些尼泊爾朋友的告知,「阿香(舅舅)蔣成走了」。

隔天,在法王的臉書上也看到了發文,文中為這為喇嘛做了一些介紹,提到人們都以「舅舅」這樣的稱謂來稱呼他;他在不同國度塑建許多佛像與佛塔;他在尼泊爾加德滿都建立了桑殿林僧團;他在大地震與疫情期間竭盡全力地賑濟救災回饋社會;他也是在1999年法王來到中尼邊境時,迎接與護送法王平安抵達印度的關鍵人物。

接著幾天,尼泊爾的僧友持續傳給我舅舅蔣成的消息,得知在他往生前兩個小時,寺院請到了明就仁波切前來為其灌頂,他走得安詳順利,各寺院僧眾都紛紛前來修持迴向。

直至昨天,由明就仁波切帶領德噶光明寺、桑傑年巴仁波切的班慶寺、蔣貢仁波切的普拉哈里寺、以及校長確戒仁波切帶領的列些林佛學院僧團,分別在毗荼塔的四方,主法不同的修持以進行毗荼典禮火化遺體。

持續傳來的正在進行式的訊息,卻也不斷地勾起我腦海中,關於這位名為舅舅的老喇嘛的種種回憶。曾經他和列些林校長共同創建了列些林佛學院,然後佛學院搬遷到附近的山腰沿用了「列些林」這個名字,於是最早的列些林佛學院,便改名為桑殿林(禪定寺)。

我就讀的列些林佛學院,就是現在的桑殿林。那時喇嘛蔣成也是校長之一,負責學僧們的食衣住行、柴米油鹽,而確戒仁波切,則是負責大家學習上的聽說讀寫以及法務上的敲打唸唱等學習。

印象中,喇嘛蔣成不只照顧一座寺院的生活,他也熱衷於受邀至各地,協助建造佛塔與佛像。

塔像雖然造起來金光閃閃莊嚴堂皇,但是往前看塑造的過程,其實是髒活苦活而且對身體還會帶來一些損傷,因為在過程中需要用到汞這個元素。記憶中,喇嘛出去造塔回來,有時便會身體不舒服一陣子,他說感到頭暈嘔吐,看起來臉色也發黑。

因為他總是在幹活,所以身上一直有著洗不掉的油污、以及銅鐵的氣味,手指甲裡也總是塞滿黑黑的污垢。問他可否不要再去建塔造像,他的回答總是傻傻一笑,倒吸一口氣的同時伸出舌頭,這是藏式表達恭敬禮貌的方式。這樣的意思我的解讀是「謝謝你的關心我收到了,但是我還是會去做我覺得應該做的事。」事實證明,他無法拒絕任何建塔造像的邀約。

他最驚心動魄的人生故事,應該要屬去邊境接應法王的經歷。據他曾經與我的分享,他喬裝成賣香的商人在中尼邊境,做著香粉的買賣等待著消息,結果兩個星期都消息全無,他一度以為一切都失敗了,於是垂頭喪氣地回到加德滿都,然後他再次收到通知,又再次扮成商人前往邊境,這次終於接到等待已久的貴客。

當直升機載著法王經過加德滿都飛往尼印邊境時,據喇嘛說,他有點私心地安排飛經列些林佛學院上空,讓法王從空中看了一眼列些林。

那一陣子的列些林有著奇怪的氛圍,課程全部停止且所有學僧們被要求沒日沒夜地在大殿修法。喇嘛蔣成不見人影,確戒仁波切顯得緊張與不安,他突然腳瘸了,聽說是蜂窩性組織炎,事後想想,可能是壓力太大所導致的發炎。

小喇嘛們對於長久的法會修持無法堅持,紛紛在最後幾排東倒西歪地昏睡,確戒仁波切則會拿著一串大念珠,一個個地去敲頭把小喇嘛們叫醒繼續持咒。那時的列些林籠罩在不明所以的緊繃感中,然後校長確戒仁波切在一日下午,一瘸一瘸地走來跟我說「法王可能要出來了。」然後又一瘸一瘸地走去大殿K小喇嘛的頭。

事後我在想,那些曾經被K頭,被逼著日夜修持的小喇嘛,在這個可以比擬好萊屋劇情的事件中,應該也是有功有勞的。歷史上應該也要給個芳名錄。畢竟那時我看到,很多小喇嘛是邊哭邊持咒,想必是感到很心酸與委屈。畢竟他們真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

然後就是眾所週知的千禧年大新聞,法王到了印度。那一邊是世紀新聞,信眾們不可置信地歡呼雀躍,然而在這一邊,當時的列些林佛學院開始每天接待警察,大家進出都緊緊張張,而喇嘛蔣成則是不見蹤影,大家很久都沒見到他。好像過了大半年,突然有一天我看見他時,他滿臉鬍子身形憔悴,我驚呼「阿香!你回來了」他回以倒吸一口氣吐出舌頭的招牌回應,表示著沒事了。

對我而言印象最深的是,他發明了一種小喇嘛洗澡法,他會拿著一條噴水的水管,讓小喇嘛們光溜溜地排好隊,像是澆花一樣地先把小喇嘛們噴水打濕,然後一位大喇嘛快速地幫大家塗抹肥皂,再之後,他像是洗車一樣地,讓小喇嘛一個個自己跑到他拿著的噴水管前面,在水柱前自己轉一圈把身體沖乾淨,然後一位大喇嘛等在一旁拿著乾布幫大家擦乾。喇嘛蔣成很得意自己的這個小喇嘛洗澡生產線的發明,他認為這樣省時、省水又省電。

此後,他還是他,繼續建塔塑像繼續照護僧團衣食。他並沒有因為自己參與並圓滿了歷史性的一刻而興奮自喜甚或宣揚炫耀,他保持了那一代人的內斂與信念,沒有擠身至權力的核心,也沒有拿著自己特殊的機緣與成就,來換取個人的榮耀名聲與利益。他過著自己的日子,依舊當著所有人的舅舅,照顧著大家。

從他的身上,我看到了比較屬於那一個世代的修行人身上特有的美,那是一種不居功、不炫耀、無所求、無企圖的美。

在他的身上,你看不到一點除了全心奉獻以外的動機。他能做到不把「我」放在一切的前面,於是所有偉大的功德到了他的身上,都變得微不足道,而我覺得,也正因為如此,他成就了偉大的功德。

相較於這個時代普遍的浮誇、外顯和張揚,他的內斂、隱藏與守護在心上,如此極為純粹的美,體現在他平凡又非凡的生命示現中。他的離去,對我而言,是那個我曾見過的純粹之美時代的凋零。

在生命的阡陌中與他有所交集,使我感到很榮幸,他讓我看到了色相之外的美的體現。這樣的美,也是我願意的成為。

我知道多數的人可能並不認識他,他不是有名的喇嘛,但卻是印度、尼泊爾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阿香」(舅舅)。於是我決定寫下一篇文章來追憶他,希望留下一些文字,延續他美麗的時光,讓他的美好得以流芳。我覺得這是我應該也可以,向他獻出的供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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