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ster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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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业者,在做飞行汽车。 同时是《社会人科技评论》与《怪物尚志MonsLog》主播,《有意思吗YOUYISIMA》主持人。 人类的普通的一员。 我是智障。

中关村软件园与中国互联网,这几年:一个渺小人物在互联网核心城区的互动

多年前我第一次到中关村软件园(北京西二旗)的时候,笔直的马路,没几棵树,人行道是「人走的多了便成了路」的那种黄土路。我看到一辆驴车和出租并列在一起等红灯。当然,这辆驴车可能单纯是慢,并没有等红灯。

我和我妈感叹:好久都没在城里看到驴车了;顿了一下我又继续说:更没想到会在北京看到。我对这场景下一个印象是出租司机没咋来过,找不到路,开得特慢。我就一路看着,期待驴把大便排泄到路上。最后也没看到。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在北京看到驴车。


之后一切都变了,西二旗、后厂村、中关村软件园、北京、中国、世界。驴车上背心湿的像刚游了泳的老大爷,连同把一个 GB 当成巨大文件需要熬夜下载的时代一起,被定格在了过去。互联网,与互联网里的人也变了。我自己,也没想到接下来的人生和这里充满了不解之缘。

没过多久,我在北京的家人就搬到了同属于中关村软件园的上地 —— 一个第一反应绝对是想成另外两个字的地方。上地毗邻西二旗,和和后者早期一样,是个颇为荒凉的地方。用老北京的话说,这地方都出了北京城了。上地没有上帝,上地啥也没有,上地只有个华联,和一个肯德基。我家楼下方圆一平方公里,没有一家便利店。以至于当时我问我姥最多的一个问题是,能帮我从早市带瓶可乐吗?

上地华联

偶尔出去吃顿饭,家人会说:后面这些地都规划出去了,将来会有不少 IT 公司搬过来。后来这些公司真来了,这些街边小饭店也都为了给这些公司腾地方给拆了。所以现在每当有人问我上地西二旗咋没啥饭店的时候,我都回答:在你脚底下呢。

Nothing to do outside, so I turned to inside.

上网成了我在上地地区最大的爱好。这事从某种角度说起来也挺有意思,上地是属于中关村软件园的,中关村是中国互联网的起源之地。在中国互联网的核心城区里我唯一的活动就只能是上网,听起来倒也没什么不对。

十几年前的上网可真就是上网。没有 App、没有 Wi-Fi 也没有「刷」这个动作。所谓的上网,就是打开路由器、登陆 ADSL 账户然后打开网站。能做的事情在现在看来少的可怜——上网,真的就是打开各种网站,最多再加个 QQ。

但网站一旦打开,无穷无尽的世界就出现了。

小时候我不是一个现实世界里的成功人士(现在也不是),我的绝大部分爱好都很难在身边找到有共鸣的朋友。你也知道,小孩总是渴望出风头(大人渴望的稍微隐晦些)。所以当我看到会打篮球的同学,篮球赛有一堆人看着、会唱歌的同学,总能代表班级参加活动的时候;我就看看我自己擅长的那些事情,啊,并没有任何一个能在现实世界里拿给别人看。

但是网上能。

我是一个狂热的爬行动物爱好者,小时候自学英文的第一大动力,其实因为中文互联网上关于爬行动物的资料太少了。但是在网上,我几乎可以找到任何我想找到的、关于爬行动物的知识。零几年开始,国内也有了一批关于爬行动物的网站,比如爬行天下、龟友之家、灵龟之家。于是第一次我有了可以对话的人。我每天最大的期待就是不断地刷新网页,看右上角会不会有一个橙红色的小信封出现:这代表有人回复我了。直到多年以后,我才发现这些网上友善对待我的人们,绝大多数都比我大十几二十岁,什么职业都有,他们也有着自己的故事。但是在论坛里,我们都是平等的存在。那时候也没有关注和粉丝什么的,更遑论「大 V」。唯一能吸引关注的方法,就是说的最够多,说得足够好,让大家能背下来你能名字。甚至头像都不怎么换,怕一旦换了别人就认不出我了。

当然,现在也有很多地方可以聊各类小众的话,甚至比以前更多。但区别却很明显:曾经(3G 出现之前的年代),我们在网上发的任何一个东西,都是希望任何一位上网的人可以看得到的,任何一位上网的人也都是可以参与讨论的。而非发给只有关注的粉丝能看见,也不是一个个小小的群组里自己能看到。你在网上发帖,就要默认任何一个关注这个事情的人都有参与讨论的权利。一旦帖子发出去了,实际上发帖人就已经丧失了对接下来事情走向的控制能力。唯一影响的因素,就是发帖时间和最后回复——没有算法做排序,也不能只看想看的人,更不可能花钱把帖子推送给更多人。

目前少数几个还红火的论坛,请别试图了解,谋杀时间

总有人说互联网上是一个一个的孤岛,但那时候的孤岛,欢迎所有人到来。我们真的以为互联网会永远这样下去。自由,分享,开放,互联网万岁。

我的好朋友,中国上海市知名投资人任宁说过一句话:当你认为一个事非常好的时候,大概率呢,这事情不会有我们想的那么好。



但在互联网变了之前,中关村软件园先开始了改变。

最开始在上地那段时间,偶尔出去吃顿饭,家人会说:后面这些地都规划出去了,将来会有不少 IT 公司搬过来。后来这些公司真来了,这些街边小饭店也都为了给这些公司腾地方给拆了。所以现在每当有人问我上地西二旗咋没啥饭店的时候,我都回答:在你脚底下呢。

在可见的短时间内,北京出租师傅不会再迷失于这边了。有一次打车,师傅说今天都往这边跑两趟了!唯一不变的是,师傅们始终把来上地、西二旗当作是出城。一栋栋楼拔地而起,只不过对这些楼来说,美感不是太重要。这些楼不知道为啥,都好像是随便在地图上画个圈就安排个水泥墩子放过来。能装就行。人多。

人是真开始多了。

华联超市地上地下双层停车场竟然开始会找不到停车位。

我对此并没有什么想抱怨的,因为我不是所谓的「本地人」,也没感觉新来的人怎么抢了我的资源;反而要感谢他们,终于让我家楼下有了便利店。毕竟都能喝上冰可乐了,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中关村软件园(上地西二旗后厂村)的居民们也终于能在中关村核心城区(五道口苏州街)居民面前昂首挺胸地说一句:百度腾讯网易在我们这都有办公楼。曾经虽然也顶着「中关村」的名头,但软件园地区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是联众游戏起家于马连洼宾馆(上地附近)。和人介绍的时候还要解释一下:就是那个曾经很火的,做棋牌游戏的联众。

上地地铁站标志性的桥

现在,软件园人民扬眉吐气了。

不过人们对软件的定义也起了变化。当年规划中关村软件园的时候,基本所有人对软件的理解都是家用电脑上那个你可以在桌面找到快捷方式的东西。微软 Office 全家桶、360 安全卫士配合一台常年停留在 XP 或者 Win 7 的电脑是很多人对软件的全部了解。还有些人多了解点,知道软件也是要花钱的。

后来绝大部分人都知道软件是要花钱的了,这都是托了智能手机(其实就是 iPhone)的福。软件园的从业者们从来没想过,困扰他们多年的事情竟然不是在桌面电脑上,而是在手机上被解决的。人生就像一颗颗巧克力呀。再过了一段,这些从业者们更没有料到,电脑的出货量竟然还能下跌?这条增长曲线可维持了二十多年,怎么说到顶就到顶了呢?幸好摩尔定律还能管点用,但每年都有谣言说摩尔定律今年会失效。

没人在乎,因为智能手机崛起了。

图片是中关村鼎好,当时我们自己的公司刚租下第一件办公室,相传是滴滴创业那间房正楼下

刚有 Uber 那会,朋友来北京看我。我俩打算去城里吃饭,我朋友说这边每次来都打不到车。我打开 Uber 和他说:从此以后,上地人民打不到车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他还不信。当年真是有很多人不相信打车软件能解决路边打不到车的问题的。不过看看现在每天九点后要排一个小时的打车等待队列,当年可真是乐观盲动主义。

还是这个朋友,我教他打车,他教我订餐。在车上,他和我说,他现在在宿舍用饿了么叫外卖,补贴之后基本上花三块钱就能点一份。我想和他说:那你也真应该看看我打车才花了多少钱;不过介于我俩说的是我出车费他出餐费,所以我忍住了。回家之后,我自己试了试,没敢相信这个几年前买可乐还需要去早市的地方,现在都这么物质极大丰富了?好像还真是,智能手机可真是个好东西。

但也不都那么好。

正当我刚开始享受着在家叫车、在家订外卖这种腐朽生活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但却对日后影响深远的事情。有一天朋友在微信发了个淘宝链接给我,我加载半天没加载出来。开始我以为是我家网有问题,重启了一遍路由,发现还是不行。做了一下排除法,我发现唯一我无法打开的的就是微信里的淘宝链接,打开微信收消息、打开淘宝买东西都没问题。现在我们都知道原因了,淘宝屏蔽了微信。但当时我并不知道前因后果,只是心中有一个略大于整个宇宙的问题:俩互联网公司,俩互联网公司啊,没有开放的互联网就没有他俩的今天,竟然不允许跳转链接?那你有本事让自己一个链接都打不开试试?

还真有本事。

各家中国互联网公司,随后似乎竞相开展起了一个叫「谁不搞自我隔离谁孙子」的比赛。我直到现在,都不习惯微信公共号文章里外部链接不能点开这个事情。我也有自己的公司,所以我理解;但我是网民,所以我不接受。公共号文章本身就是个链接,但这个链接却不希望你点开其他链接。有时候我在想,要是我穿越回二十年前,和当年的第一批网民说:未来你会发现网页里不让放链接——估计他们能认为我疯了。

「你可以放链接,也欢迎给我们反馈意见」「那我能放外部的吗?」「你看你这不就跑题了吗~」

但我没疯,显然这些互联网公司也没疯。

过去这些年里,大多数互联网公司的梦想都是打造超级平台,创造一个闭环然后整出个生态系统。成功的没几个,窒息的倒不少。但这不妨碍整个中文互联网持之以恒地试图把自己变成一座座孤岛,然后再互相打嘴炮说遭到了屏蔽遭到了迫害。也有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这种屏蔽和规则的漏洞玩起了一种叫「微商」的割韭菜游戏。

我们越来越习惯把不同的事情分散到不同的 App 里,而不是靠一堆网址来解决问题。进而越来越多的信息,成为了深网的一部分,永远都可能无法被搜索引擎所找到。忘了说了,就连搜索引擎本身都成为了孤岛的一部分。以前搜索是全网搜索,现在是如果自己家的内容里没有,再给你法外开恩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有没有也没那么重要,你还可以直接在搜索引擎里用小程序、刷短视频,至于搜索这件事本身?抱歉还真没那么重要。

软件园人民也在这段时间里,发现事情起了变化。

歌颂互联网奇迹的文章少了,自媒体里喊着逃离中关村软件园的文章多了:后厂村基础设施贫瘠、肯德基在上地算是美食、五彩城是昌平人民进城首选......不得不说,就算是这些自媒体有的时候写文章愿意哗众取宠,但对软件园的评价基本没啥大错。GQ 有一篇文章,叫《孤独后厂村:30万互联网人跳不出的中国硅谷》。文章里后厂村被定义成为了一个没有夜生活、孤独寂寞、缺乏乐趣主要是来挣钱的地方。记者采访了很多这里上班的从业者,大部分人来这的原因是:为了更好的未来,所以现在需要阶段性吃苦。阶段性吃苦主要表现之一是住在后厂村,其次是加班。我对这文章唯一的不满,可能就是整个软件园都这样,为啥只写后厂村呢?


似乎事情朝着一个和我们当年预料的不同、又不是那么好的方向去了。但似乎也不一定,毕竟我的好朋友,中国上海市知名投资人任宁也说过另外一句话:当你认为一个事非常不好的时候,大概率呢,这事情不会有我们想的那么不好。

整件事情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这件事情还在继续。不论是中国的互联网、科技行业;还是中关村软件园与我们每一个人,我们都还在前进着。不是有一句话吗?就算你没有方向,只要走得足够久,总能到一个目的地。我自己也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了一个局内人:成立了自己的创业公司,然后把办公室放在了上地。我的另一个好朋友,北京市知名投资人 Panda 曾问过我:为什么你一直在中关村打转?

我也想知道。

有一次我合伙人站在前办公室窗边,楼下正好有两辆不同公司的自动驾驶汽车在路测。他咬着吸管看了会,扭过头对我说:

洋洋,你说再过个三十年,会不会有人来这参观?和现在我们去硅谷似的?这以后就得组织高中生来圣地巡礼。我们他妈的必须青史留名。
坦率地说,这张照片拍摄于五道口我们的前办公室:https://zhuanlan.zhihu.com/p/25020806

这让我想起了一句话:要么去写值得被阅读的文字,要么去做值得被书写的事情。

但,如何确定该写哪些字,该做那些事呢?




参考资料以及附注:

GQ报道 | 孤独后厂村:30万互联网人跳不出的中国硅谷:https://zhuanlan.zhihu.com/p/68614055

淘宝封杀微信四周年祭:https://www.ifanr.com/949581

还是淘宝微信这件事,兼听则明:https://weibo.com/p/1001603830475402664763

我的好朋友,中国上海市知名投资人任宁(@任宁)与他的投资公司:http://www.weareones.com

如果你想找北京的知名投资人 Panda 和他们投资公司,你可以看看这:发现创投

如果你反对的我的观点舆论是,我到没什么想解释的。但如果你同意我的观点和论述,我倒是想多嘴提一句:别太着急同意我,我的文章是有立场的,所以文字里忽略了一些我所不喜欢的那些事情的正面意义。但如果你依然同意并喜欢这篇文章,那我很开心:)

非常感谢 @PainCompiler 对本文的修改意见,应该有更多人认识这位仁兄。//题图拍摄由作者拍摄于中关村软件园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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