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涯生
無涯生

粵人,解體中國

一個來自大陸的港獨支持者對李文亮爭議的看法

最近祖籍滿洲的中國醫師李文亮因為感染新型肺炎而在武漢去世,引發中國互聯網上民眾的哀痛以及全球各地媒體的關注。有一些中國反共網民首先從他的個人微博中挖出他支持香港警察的言論,而後又有香港網民發現了他作為“小粉紅”“藍絲”的“另一面”。為此,無論是在中國網絡異議圈中還是在香港網絡上,引發了關於“李文亮值不值得悼念”的爭論。例如《拜託不要再標籤李文亮是藍絲》之類的網文便主張不應該抓住李文亮的“小粉紅”言論對他進行政治審查。筆者來自中國大陸,但支持香港本土主義和獨立,認為有必要表達一下個人觀點。

李文亮不是吹哨人

按照吹哨人定義,吹哨人指的是揭露一個組織內部非法、不誠實、不正當行為的人。那麼按照此定義,李文亮並不是肺炎疫情的吹哨人。他被武漢市公安局提出警示和訓誡的原因,是因為他和他的同學在同學微信群組討論了疫情,在被流出的聊天記錄中,李文亮的發言是這樣的:

  • 華南水果海鮮市場確診了7例SARS
  • (診斷書圖片)
  • (CT視頻)
  • 在我們醫院後湖院區急診科隔離
  • (截圖未提供中間內容。旁人插話,「小心我們的班級群被封號了」)
  • 最新消息是,冠狀病毒感染確定了,正在進行病毒分型
  • 大家不要外傳,讓家人親人注意防範
  • 1937年,冠狀病毒(Coronaviruses)首先從雞身上分離出來...(下略)
  • 來自《新京報》報道中的截圖,轉引自維基百科“李文亮”詞條

他和他的同學後來因此被媒體塑造為“武漢造謠八君子”,但事情的經過更像是,他們在群聊裡私下給朋友透信,讓他們個人和家人注意安全,但因為個人安全的考慮,不想將事情傳播開來。但群裡有人對群聊進行截圖外傳了出去,形成了傳播效應,因此引起中共當局的注意,找到了這個私人群聊中透露疫情機密的人進行懲罰(醫院應該有規定不能外洩疫情)。李醫生在此事中只是一個對自己熟識的同學比較有心的好人,並不是外界所塑造的“吹哨人英雄”。

在“造謠”事情發生後,李文亮自辯:“因為(當時)報告寫得清清楚楚是SARS,而且我只是想提醒同學注意,並不想引起恐慌”。及後最高人民法院發文,以正面態度談論“造謠”不應一刀切,李文亮坦誠看到後心裏放鬆許多,“我覺得一個健康的社會不該只有一種聲音,不同意利用公權力過分干預,我還是認同最高法院的文章,應該具體甄別。” 經過這次的偶然出名,李被單位派往抗擊肺炎的前線,網上有關於該醫院的傳言,李是因為被單位懲罰所以才被派出去的。考慮到李醫師是眼科,並不是傳染病相關的醫生,以及對中國公家部門德性的熟知,筆者非常相信這個傳言是真的。在李醫生彌留之際,甚至出現了為了輿情而進行ECMO搶救的荒唐虛偽行徑,算是為這一小場中國式悲劇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留下他那亦被感染的妻子和孤單的孩子。他作為一個普通人,被國家機器這樣強加於殉道,更加反襯了中國的本質。

從上面的事實我們可以看出,李醫師的“洩密”只是在私人群聊中進行,並不是不少人以為的那樣,是2003年非典時蔣彥永醫師的那種更加無畏的爆料行為。國際媒體對他的關注多少有一種塑造“英雄”的成分,從而向抗疫無能的中國政府施壓。李文亮作為一個普通人的死,以及他“英雄形象”的塑造,也引發了大量平時對政治議題漠不關心的中國普通人同情,甚至開始有人呼籲言論自由等等,這些行動和聲音多少對中國社會有微薄的積極作用,也是一個普通人的死亡能夠難得引起的波瀾。因為相比之下,在此之前和之後還有無數被遺忘或是從未被世人和中國人知道的犧牲者。在今天的武漢、荊楚乃至全中國,更多的人遭遇其實還不如他,誰去悼念他們?如今荊楚處於封鎖境內,就連高飛這樣的公民記者也要面對鎮壓。中共治疫無能,治民有方,楚人便面臨著這樣的種族滅絕式政策,幾乎已經是坐以待斃的境地。

在此,筆者不得不感嘆中國社會在這17年來隨著國家實力的強大而在自由方面的倒退。2003年的非典疫情,中國尚且有蔣彥永這樣的醫生通過主動聯絡外媒勇敢揭發疫情的醫生,而未被中國滲透的世衛組織還能對疫情起到監督作用,2020年的疫情,已經淪落到要由這種私人群聊無意外洩的偶然形式爆出,世衛組織也早已成為中國的代理人。中國的崛起和強大,的確是對包括中國人在內的世界的威脅。

李文亮只是一個中國普通中產

李文亮死於中國的體制,又莫名其妙被捧為英雄。他就像筆者很多同學同事一樣,受過一定的高等教育,有穩定的工作和收入。筆者翻看他的推特和微博,對他的觀感便是這樣的。他懂得翻牆,但不特別關注政治,在2003年溫州動車事故的時候,當時微博是一個新型媒體,受到較少的監管,因此出現了針對此起公共事件的輿論井噴現象,李醫師當時也是其中一員,這也是他第一條微博有關的內容。筆者身邊的很多不關注政治的人當時也熱烈地參與討論。隨後,中國開始對微博建立一整套完備的監控機制,類似的輿論井噴現象很難出現,他們又繼續回到了普通的生活中。像類似社會經濟環境下的許多人一樣,如果你問他對社會的看法,他不會完全主張沒有約束的公權力,但顯然除了人人都在討論的突發事件外,他沒有多大興趣。

正因為李是這樣的普通人,我想他的死也因此得到了大多數上述類型的中國普通人的關注。他們悼念李是因為深有共鳴。筆者曾經深切痛惜夏俊峰、楊佳這樣遭受警暴,最終使用武力報復而後被國家機器鎮壓的人,但筆者身邊的人不會,因為他們要不覺得這些事情離自己太遠,要么覺得這些人應該得到法律制裁,要么根本不知道這些人,正如劉曉波去世時一樣。但他們會像關注李文亮一樣關注莫名而死的雷洋,因為雷洋是有體制內地位的中產,離他們社會地位更近。正如他們知道非典時期的鍾南山,但不知道蔣彥永。在這次事件中,筆者看到很多對李文亮的關注帖文使用了筆者之前很熟悉的一句話:“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中”。諷刺的是,這句話最早是一個異議作家用來聲援那些維權律師、記者等人士用的,而習近平上台以來,對於上述維權群體的打壓,使得他們早已沒有了生存空間,而在這期間,筆者身邊的人亦是上述的三種態度:離自己太遠,支持打壓、完全不知道。

在沒有言論自由的中國,要這樣相對(因為他們相對中國更加核心的統治圈仍然是非常外圍的群體)的“既得利益者”走出自己的圈子去關注自己社會的問題,乃至關注香港、東突厥這樣的殖民地境遇,是非常非常難的。因此李醫生雖然會翻牆,但他會很自覺地避開思考中國(即不包括東突厥、西藏、香港、台灣)以外的問題,正如筆者很多的留學生同學,儘管家裡條件相對殷實,能夠出國讀書,但在國外仍不會走出中式思維的框架,支持香港警察鎮壓,支持制裁台灣,支持新疆集中營。正因如此,筆者雖然認同對李的悼念有一定積極意義,但個人感情上並不受觸動。

李文亮當然是一個“藍絲”

因此,放在香港語境下,從李文亮自己的個人言論來看,他就是一個“藍絲”,正如放在中國語境,他就是一個“小粉紅”。而另一個事實是,今天的中國有著上億的藍絲和小粉紅。小粉紅或者藍絲是否都不值得同情,是一個不同人有不同看法的道德取態問題,但否認事實,是非常無謂的行為。批評香港網民指責李是“藍絲”的言論,往往會從中國的角度講述一個中國出身的人要突破自己的局限是多麼多麼難,批評香港人自大、狹隘,對中國人要求過高。但既然不能苛求中國普通人能夠突破自己從小接受的框架,那為什麼又要苛求香港人擺脫一直以來受盡警察暴力和中國網民的無恥羞辱,從而產生的對撐警李文亮的厭惡和憎恨情緒呢?這種對中國人的偏袒和對香港自己人的苛責,偏偏常見於不少香港具有大中華情結的泛抗爭陣營分子身上,實在令筆者鄙夷。

在過去的2019年,香港經歷了一場大型的尚未結束的抗爭運動,至今仍然牽動著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無數熱愛自由的人的心,包括筆者在內。但筆者也必須強調,無論是從筆者個人的生活體驗還是統計數據出發,中國境內的人支持香港的比例是非常有限的。更何況,他們的支持大多數都只能停留在精神上和言論上。絕大部分中國人並不關注香港遭受的慘痛,遑論同情。因此,對於有著撐警立場的李文亮,香港人厭惡實在是再正常不過,更何況香港人並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在講述納粹德國時期普通人的書籍《他們以為他們是自由的:1933~1945年間的德國人》中,作者很具體地描繪了在納粹治下的德國普通人如何漠視對猶太人的種族屠殺。這種平庸之惡,今天也同樣加倍地散發在千千萬萬中國人身上,更可怕的是,他們惡入骨髓而不自知。他們在自己的生活中可以是很好的人,但他們參與的國家機器是一個進行侵略屠殺的帝國。如果有人覺得撐警中國人特別無辜,難道死於盟軍空襲和原子彈爆炸的德日普通人,不是在同等意義上無辜嗎?如果就因為這種泛道德式的綁架,要求同盟國普通人完全不能仇視軸心國民眾(不然就和軸心國沒區別了,下略一百字),甚至要求盟軍和軸心國議和,那真的是誤人子弟和自以為是了。歷史給我們的答案是:抱著對軸心國的敵意與其作戰,不僅解放同盟國的人民,也解放軸心國的人民。

說到這裡,筆者必須要特別提到一種人,他們相當於在同盟國的軸心國異議僑民。他們在自己的國內不受待見甚至會受到迫害,但他們在同盟國境內,儘管接受着自由秩序的保護,卻憤憤不平自己因為出身而受到的一定排斥。筆者在上述對香港網民的批評中,也看到了一些中國新移民的身影。儘管筆者自己就是大陸人,以前亦經歷過這種心態,但對他們實在是難以認同,只能呼籲他們儘早克服自己的心理局限,明白自己的位置:大家都是中國過來的。中國人大部分是怎樣的,你們理應比香港人更清楚。不要因為害怕自己被一起排斥,或是因為私怨等更狹隘的心理,就對香港人更苛刻,不要奢求普通人變成滿足你們所有所謂普世政治倫理要求的人。

最後離題一下,筆者想呼籲大家不要忘記那些身體力行支持反送中而深陷牢獄的中國統治境內人士,例如在網上分享《願榮光歸香港》而被捕的旅粵贛人賴日福,以及在廣州街頭噴塗“廣東獨立”“支持HK”的粵獨人士楊旭彬等等。願香港能終得重光,也願中華人民共和國統治境內的各邦能在這次疫情中絕處逢生,在中國分崩離析的過程中重獲自由。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