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k
Mak

Hej, trevligt att träffa

真是天大的笑话

沉默并非故意,答案在哪里?

想聊几个和“说话”有关的想法。

1. 蛋球腾

昨天看到谭维维有首新歌叫《但求疼》,过了几秒反应过来,这是四川话里的一个表达;但又花了一个小时去想,这个表达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其实我首先想到的是陈奕迅的那首《是但求其爱》,里面恰好有“但求”两个字,我隐约觉得,两种方言的表达有一种神秘的联系,都有一种“随便”的意思;但同时我又觉得,四川方言里“但求疼”跟粤语里的“是但”或者“求其”还是有不同的,具体怎么不同,我又说不上来。

我其实有点沮丧,我好像失去了对自己方言的天然的领悟能力。接下来这一天,这三个字时不时蹦出来,但我就是不能确定到底这个表达是什么意思。于是我不甘心地上网搜了一下,原来一般人们把这三个字写作“蛋球腾”,然后突然很多东西就能解释通了。蛋球腾,我们一般用来表达一种“做了也没用”的无奈和放弃的姿态。

同样的读音,不同的汉字写出来,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我后来看网上新闻稿对这首歌的介绍,说是创作者想要表达一种逆境中积极向上的情绪。我真的想说句“狗屁”。把这个表达的汉字偷偷更换,然后还要把它最有趣的涵义部分重新定义,这份勇气不知道是谁给的。蛋球腾这个表达真的很四川,很有一种随性和洒脱的黑色幽默感,与积极向上没有关系,也不应该有关系。我真的很讨厌这种对方言的霸权,仗着不使用这门方言的人不了解特定的表达,自罢自为地为其创造新的涵义,并且新的涵义还彻底扭转了方言表达本身的意思和精神,完了之后还要沾沾自喜地宣传这种行为,真是令人不适。但说到底,别人占有特定的话语权,我们有什么办法呢,生气也真的蛋球腾。

2. 缓慢移开的话筒

说到话语权的问题,我想到了这两周看到的两个关于上海解封的视频,两个视频都发生在上海地铁上。第一个视频里,上海人民广播电台记者坐在一位中年女士旁边,把话筒放在女士面前问:“能够坐上地铁是什么样的心情啊?” 女士语调激昂:“非常高兴!”感觉听到这三个字,记者应该也是很高兴的,算是遇到“好的”采访对象了。没想到女士继续说:“封了将近两个月了吧。”这时候记者隐约感到事情开始朝奇怪的方向发展,于是偷偷把话筒朝自己挪了一点点。女士没有停下来,继续:“从我出生到现在,还没有受过这样的日子。”至此,记者已经知道大事不妙,机警地把话筒立刻放回自己身边,甚至为了减少收音,还把话筒朝着自己的背后挪动,但无奈电视台麦克风质量还是过关的,女士滔滔不绝:“被关在家里,不能出去啊!”现在,连负责镜头的记者也发现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想象,于是当机立断把镜头也移开了被采访对象,开始对着显得有些空荡的地铁车厢扫。但是,被采访的女士还在讲话,视频中我听到的最后一句是带有渐弱效果的:“真是天大的笑话!”这最后一句话,明显能感受到,镜头外的记者在努力把麦克风“藏起来”,所以才会有减弱效果;但奇怪的是,因为地铁车厢比较空荡,这句话又无形中被回声拉了回来,造就了一种“掷地有声”的效果。整个视频不过30秒,却非常戏剧性。另一则视频其实差不多,是澎湃新闻在地铁上直播,直播将话筒递给一位带着口罩的女士,问她:“您今天也买好了车票,知道地铁线路运营了。”女士先是有点懵,接着解释是女儿获得的信息,帮忙买的车票。照理说话到这里,记者的问题也算是回答完了,没想到女士也没有想要停下,接着抱怨了起来:“ 在这里我们也真的是太难了,在这里50多天物资什么都没发过…”但澎湃的记者显然反应更快,从“50多天”起,话筒就立马移开,虽然“物资没有发过”的抱怨还能听到,但后来女士的抱怨就被记者一句“好的”打断,采访结束。

这两个视频除了访问场景极度相似以外,两只被移走的麦克风也同样值得关注。记者为什么要移开话筒呢?是采访对象说的话他们(以及他们认为的观众)不想听吗?那大家“想”听什么?观众看新闻不是“想”听到一些事实吗?记者采访不也是“想”呈现一些事实吗?移开话筒是因为采访对象没有说事实呢,还是有人不“想”听呢?又是谁不“想”听呢?当然是记者的领导,领导的上级单位,上级单位的再上级、上级、上级……话筒是一种说话的渠道,又是谁有权力移开我们发生的渠道呢?凭什么要移开我们发声的渠道呢?是什么力量让一个记者居然要尝试“藏”起话筒呢?这两只渐行渐远的话筒真是对于当下环境绝佳的隐喻,我想表达应该是宪法赋予我们的权力吧,然而这基本权利正在被慢慢“移走”,真是天大的笑话。

3. 宪法日

说到了宪法,我想说一个最近特别新奇的感悟。最近从瑞典搬到了挪威,刚好遇到了5月17日挪威的国庆日。这是挪威最大的一个节日,比圣诞节、复活节都要盛大,全国人民以及海外的挪威人都会在这天投入到或大或小的庆祝活动中。关于这个节日最有趣的一点是,挪威是1905年才正式成为独立国家,但是5月17日的庆祝在此之前就已经开始。因为这一天是national day,但它的另一个名字是宪法日,而后者是很多新闻报道或者旅游宣传中更常见的名字。大概是在1814年5月17日,挪威第一部宪法诞生了,为了防止在拿破仑战争中被割让给瑞典,挪威宪法宣布挪威是一个独立国家。当然同年,挪威还是成为了瑞典的一部分,直到前面提到的1905年才独立。挪威宪法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一批宪法之一,当然这么多年经历了很多次修改,最近还加入了人权相关的章节。

挪威宪法日的孩童游行

说真的,我并没有想要说任何这些国家体制有多优越,毕竟宪法,很多国家都有的。我只是想感慨一下我的惊讶,即这里的人民对宪法的尊重,把这个国家最隆重的庆典给了宪法,纪念一个在这个国家正式独立之前一个世纪就诞生的文本。我想他们知道,宪法可能甚至比国家这个概念更为重要,因为它是人们对一个国家的基本想象和期望,是制约掌权者的重要工具,你可以通过宪法知道人们希望把自己的国家建设成什么样子。也是出于尊重,人们应该也知道,宪法不应该是随便举举手、说声“无人反对”就可以任意修改的。

4. 最后一代

讲了三件事,我觉得其实本质上,三件事多多少少都有着千丝万缕的隐秘联系。比如,为什么现在那么重视积极向上、正能量,我说句“蛋球腾”直接自暴自弃就不行了吗?不行,所以“蛋球腾”要变成“但求疼”,可能因为有人“想”你这么做,所以当你说“蛋球腾”的时候那只话筒只会越来越远,真正到了屏幕上,变成了符合“规范”的“但求疼”。这个“规范”是什么呢?这个真的不知道。

我和朋友共同经营了一个微信公众号,已经快7年了,主要是枪枪、C还有我在写作。前天C发了一篇文章,记录目前疫情下自己在北京的生活日常,没想到被平台以违规为由删掉了。后来C忿忿不平跑去申诉,申诉结果出来了,明明白白告诉你:“ 经复核确认,此文章确实存在违法行为。”这可是“违法行为”,看到这四个字不寒而栗,怎么就违法了呢?违反了什么法呢?这点又不太明白。

一个特别有趣的连锁效应是,因为C的文章被删了,连带着我去年3月份写的一篇关于综艺节目随意改歌词的文章也莫名其妙被删了。那篇文章说,一个综艺节目把黄伟文《命硬》中“霸权”等字样改了,这种自我阉割很可笑。现在,这篇文章也被阉割了。于是我费尽心思找到这篇文章原稿,然后想要把文章发到豆瓣上,发之前还自作聪明地删掉了不少我觉得可能“违法”的段落。结果一个小时后,豆瓣发信息跟我说,我的贴子也被删了。几秒之后,突然又发来一条信息,说我的头像也违规了,于是他们把我头像也移除了。我的头像是什么呢?是我用了十年的一个卡通“熊”物,我发誓,最初用这张图的时候,它还没有任何引申含义!但是,好在豆瓣仁慈,他没有给我判定为“违法”,只说我违反了社区规则,真是让我觉得感激涕零。

我的豆瓣头像

我突然想到,违法好像挺可怕的,听说要影响三代。C说他不怕,这是他的最后一代,真是天大的笑话,这是可以说的吗(.gif)?说这么多,写这么多,想这么多,甚至想到三代、子子孙孙,最后还是那句话,蛋球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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