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gen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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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farm helper

紅綠燈

“這就像每天看慣了的大樹,有一天突然看到它被圈起來了,成了搶手的古董。原來它是別人的木材,並非大地的蔬菜。”

今天去郵局取包裹。


鎮上還是老樣子,街上沒什麼人,有兩三輛車,停在village market門口,偶爾還有一兩輛,在三岔路口等轉彎,每輛車都和它的主人一樣慢慢悠悠。好處是什麼煩惱都能被這樣的耐心消化,壞處是你也可能就這樣被消化了。


來看房的時候,第一任房屋經紀跟我說,你們從大城市來,可能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適應這邊生活喔。我們問她:那你呢?你從哪兒來?她愉快地說:我是緬因人,所以很習慣啦。我家鄉的town不算小了,有一個紅綠燈呢。


一個紅綠燈?這叫什麼說明?當時沒聽明白。住過來之後總算明白了,這在本地是非常有效的計量單位。比如這個town,就一個紅綠燈也沒有。


village market對面有一所不起眼的房子,房主是一對看上去還像青少年的夫妻,他們有兩個孩子。我每次經過都看到他們。他們永遠站在自己家門口,而且永遠是兩個人一起站在那裡。看上去似乎家裡有什麼他們絕不想共處的東西。


他們的房子後面往下走,就是讓這個village得名的小河了。你夏天來,或者在兩岸五彩繽紛的初秋來,它看上去完全是一條小溪,幾乎不流動,露出滿河的石頭,好像它們才是主角。但上個星期天氣變冷,河水反而壯大了,樹都脫盡了葉子,白色的石頭開始發灰,身子矮了下去,似乎到底是有些怕冷的。


主街上的房子在全鎮最為古老,現在看上去是沒人居住的幾座,也是我喜歡的幾座,因為我一貫喜歡殘舊。它們停靠在深秋了,你再看不到它們身上有季節的變化。圍著它們身體長出的小草也是四季常有的,美麗的舊窗戶,又小又窄的四方形,窗櫺上的白漆越來越少,脱在玻璃上的越來越多,這樣長成了同一個。很多翻新的門、門廊和外壁中間,夾雜著一個古老的拱廊,或者一扇精緻的八角舊窗。那是它們的臉,總要從面具下面伸出一點來透透氣。


所以當我發現它們面前開始插上蘇富比房屋中介的牌子時,實在吃了一驚。這就像每天看慣了的大樹,有一天突然看到它被圈起來了,成了搶手的古董。原來它是別人的木材,並非大地的蔬菜。


上個月,那棟彩色玻璃的教堂也掛牌了。鎮上很多老人是在那裡結了婚。現在它鎖了,外面看通體是彩色的窗戶,裡面據說也很是美麗可愛。但誰會買呢?感覺似乎買下了無窮無盡的舊照片。我在巴黎的街頭見過,非常非常可怕,一地一地的舊照片,一地一地的笑臉,就那樣扔在舊的家具和擺設裡,堆在小街上,總有幾個人,像海鳥一樣飛過來,轉悠幾圈,然後飛走,又有幾隻即刻飛來,再次加入。


走在街上看,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小鎮。但如果你閉上眼,飛到空中,如果你的目光還能透過每一個房頂,其實有大大小小的人在下面生活,像樹林裡的動物一樣,如果不使用一點trick,你看到的只是一片靜悄悄的樹林。但他們都在,你看不到他們的時候,他們都看得到你。


我就這樣穿過安靜的街道,來到了郵局。郵局在village market旁邊,長得差不多的一座小房子,但只有一層,vinyl牆面,白白的。美國人的生活很殘酷,但房子很童話。我常想,美國人能保持自己的正常,應該就是因為他們的鄉村,這是他們的童話。


我從郵箱裡掏出小黃條,去取我們的包裹。這個小郵局有兩名員工,一個老頭,一個中年女人。很明顯,他們都認識我了。在把郵包交到我手上之前,他鄭重其事地說:你要改一下這裡的收件人名字,不要用initial. 我的意思是,雖然我認識你、知道X是你,但其實我不應該知道X是你,我只該知道你的全名。明白嗎?


我停了兩秒——我是在理解他的意思——然後笑了笑,說,好。


他也笑了:謝謝你。祝你今天過得愉快!


謝謝,你也是。


回家的路上,我再次穿過這條街道。沒有紅綠燈,樹是那麼高,上面紅黃零落著,綠色已經很少。我走得很小心很小心,為了不要變成一張明信片裡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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