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金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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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瞎聊聊

从伦敦到中国途中的琐事记载

这篇日记记录的事情主要发生在2020年3月21日(伦敦时间)的中午到2020年3月24日(中国时间)的中午。要说的事情太多,我尽量简洁地记录下来。


2020.3.21.


这一天阳光普照。因为大部分地铁停运,我一早起来在Minicabit上定了出租去机场,因为Minicabit便宜。在Messenger和T告别的时候他说:今天真是一个明朗的晴天,我听到孩子们在花园里玩耍的令人喜悦的声音。T已经决定把自己关在家里,在房间内享受伦敦春天的晴朗。出发前我很想看一眼泰晤士河再走,本来打算一个人去,毕竟不太安全,但是在厨房碰到Naoko一直惴惴不安思前想后。她说她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回日本,因为日本政府非常想举办奥运会,所以他们一直压制消息,不同意给想测试的人做检测,或者告诉患病的人他们患的是普通流感,也没有诚实地报告感染人群,在电视里宣传新冠病毒的危害性不大。在日本群体中关于新冠病毒的说法分为两个极端:一部分人非常忧虑;另一部分人觉得这就是一个小感冒,甚至致死率还不及普通流感,尤其年轻人不必担心。我认识的在日本政府部门工作的人普遍信任这个说法。我和Naoko说,事情有点蹊跷,可能日本的新冠病毒和其他地方的病毒不是一种病毒。Naoko听说了一些在日本的情况糟糕的例子,并且上班族还是一如既往地挤早班电车。她想要回日本去冲绳做研究,但是有可能回了东京之后情况变得很糟糕,她既去不了冲绳也回不了伦敦。事实上很多人类学的研究都因为疫情受到了毁灭性的冲击。比如C原本打算在伦敦做即兴接触的调查,但是这样下去会变成即兴接触染病的调查;Y的调查在疫情发生后也从原来的博物馆学研究直接转变成人们对疫情回应状况的情感学研究。我们对比了一下各国的数据商量了很久,还是做不了决定。我说不如一起步行去泰晤士河慢慢想吧。4点30分我和Naoko出发去泰晤士河,在谷歌地图上将目的地设为Blackfriars地铁站。路上还是有不少照常行驶的公车,里面至多有两三人;一些公车将Not In Service显示在车顶,像轿车一样疾驰而过;也有司机把车停靠在公交车站台旁,正对着前门低着头抽烟,看起来悠闲自在又冷清。咖啡馆餐厅大都关了门,Boots也关门了。有些小药房还开着,大型连锁超市都还开着,里面的库存看起来也还正常,我还在里面找到了给朋友带回国的早餐红茶,收营员懒洋洋的。有好几个希腊面包坊还开着,一家干洗店开着,一家印度餐厅开着,很多小杂货店开着,一家肯德基还开着。我们像欣赏静物画一样欣赏着这些店铺,这家真好,那一家也好,都挂着Closed牌子。我们想着等开门了可以一起去,夏天的夜晚是美好的。我想起小时候因为身体不好一上车就晕车上吐下泻,车子根本没法开,母亲抱着我我会好一点,但是回老家车得开一两个小时,总是走走停停。后来有一次母亲情急之下突然说:“我跟你比赛,看谁数的傻瓜车多。”那时候的母亲还是一个勇于思考的人。 “傻瓜车”就是停在马路边上不动的车。我沉迷在这个游戏当中,数了一路,红色的傻瓜车,蓝色的傻瓜车,傻瓜车大卡车...看到停在路边不动的车就使劲嘲笑它,觉得真是傻瓜。我经常问母亲,那一个算不算傻瓜车?母亲还真的跟我吵起来。后来数傻瓜车就变成了固定项目,有时候能撑上一个小时。舅舅跟父亲母亲说,十岁之前你不要带她回宁乡了,这里有东西对她不好。我就没再回过宁乡;而去父亲的老家只要一个小时,每次路上都很愉快。十岁之后我确实突然地不再在路上上吐下泻发高烧了,也就渐渐没再数傻瓜车。我和Naoko在路上数着到底还有几家店开着门,让我突然想起来当时数傻瓜车的记忆。其实在刚刚出Paul的时候我们没想到会是这样,只觉得本来周六就冷清。虽然楼下转角那家漂亮的意大利餐厅关了,越南餐厅不知是因为周六还是疫情也没有营业,卷闸门半关着,但常去的那家便宜又好吃的穆斯林炸鸡店还开着,广东餐厅和小杂货店都开着,Penton Rise往下一路的店基本都正常开门——虽然如此,越往泰晤士河走越能感受到:什么都关了。教堂也关了,伦敦眼也停在半空没有运行,在运动中的只有从泰晤士河正中间往远处望去,夕阳里屋顶上的一面三角形的小红旗。天很冷风很大,泰晤士河特别美。在桥中间望一望,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只有充斥在胸膛里柔和又冷漠的宁静。


晚上在Paul仍然不想收拾东西。8点时我叫H过来拿一些买多了的食物。他接过东西,坐在厨房的椅子上开始低头弄手机。H说他没吃饭,我把剩下的西葫芦炒了淋了剩下了半个青柠,跟H一起吃,H说很好吃。H又说起了他情绪激动的朋友,他不想考虑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其他还说了什么记不清了,还是平常那些。我又煮了黑米饭做第二天路上吃的饭团。在我淘米的时候H又开始用大阪腔抱怨,说他有一个在日本实习的机会,是从6月开始一直持续三个月,但是他也想去法国实习,那是从七月到年末,他不知道要选择哪一个。我说能不能两个都选,调整一下时间,毕竟这些机会都很难得。H一下子兴奋了说,对吧!真的很好吧!真的很好是吧!嗯......那我考虑先去日本一个月再去法国如何?我说那就太好啦!不过这样我就见不到你了,毕竟我六月初才回伦敦,所以我私心不希望你去日本。H说确实,歪着头又思考了片刻,重新坐回椅子上。我问H能不能帮我捏饭团,他说他倒是会,但是他很危险,因为他很可能有病毒,然后在YouTube上找了一个教学视频给我看。捏饭团非常难,H说你太用力了,只要不停地转它就行。我使劲转,H说够了够了,已经是三角形了,真不错。到了10点我拿起饭盒要往厨房外走,H也拿起东西一起往外走,在走廊上说了拜拜之后,H频频点头示意着再见走出了宿舍门。虽然他的长相并不出众,但是侧脸乍一看还是挺好看的。我把饭团的图片发给T和Naoko炫耀,T回复道: ちゃんと三角形になってますよ!Naoko说饭团还可以叫おむすび,我非常诧异。后来T说可能是因为捏的时候需要双手合掌。到了11点,我开始慢慢地收拾东西。


2020.3.22.


5: 00 am (伦敦时间) 出发


刚出电梯发现Naoko正好从GF的门那进来,我觉得很巧又很开心,说啊Naoko!你怎么在这儿?突然我反应过来,说你是在等我?Naoko点点头笑了笑。我问,你几点钟起的?她支支吾吾地不回答。我忍不住放下行李拥抱了她两次,但是她对拥抱的热情好像不是很高,可能是因为她太瘦了,感觉像在抱空气,第一次抱歪了简直是等于没抱上。她说感觉不困所以没睡。起初我们找不到Minicabit的司机,我跑去街对面跑来跑去地望,回头看见她站在Paul门口守着我的箱子。出发前我又拥抱了她,这次感觉抱准确了一点。车子到的时候她就往回走了,但是一直到车子出发,她都站在大门口没动。看见车子开始往前挪,她掏出门禁卡转过身去了。


5: 30 am Minicabit


Minicabit的司机看起来经常有点找不着路,让我对Minicabit产生了些许怀疑。上了高速之后他渐渐自信了起来。我很喜欢他挂在后视镜上写着阿拉名字的蛋形吊坠。在车上吃了香蕉和三个饭团,天一点点亮起来。香槟色的朝阳和广阔的蓝天白云,伦敦又是个美丽的春日,我感到自己生活在阿巴斯的电影里。


6: 10 am 到达希思罗


到达希思罗机场T4。机场里的人大部分是亚洲脸。虽然听朋友都建议我要提前至少四个到机场,但我还是到的太早了。我的行程是10点40出发到先到莫斯科,然后在莫斯科转机到上海,之后还定了回长沙的机票,虽然并不知道是否能回长沙。值机处有限,我的航班到7点55分才开始值机。这个时候机场的人并不如流传的说法人山人海,甚至可以说是稀稀落落,到7点后才开始多起来。大多数人只戴了单层医用口罩,手套和普通的眼镜,穿着防护服带着护目镜N95手套全副武装的人和口罩也没有戴的人数量相似,不算多。大概每个人对疫情的理解和举措都是不同的。我戴着双层医用口罩,手套,护目镜和普通的鸭舌帽,是因为觉得自己身体不算好,并且爱揉眼睛,但是认为防护服确实没有必要,毕竟该遮住的都遮住了,断绝可能性就行。包里放着四条能量棒,免洗消毒液和三副备用的手套。家人朋友都劝说我千万不要在旅途中吃东西上厕所,让我买尿不湿穿着,这对我来说是不会采纳的建议。因为我低血糖不可能一整天不进食,休克症状对我来说更糟,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一点;拒绝尿不湿则是我作为一个成人的倔强,虽然不太理性。希思罗的地勤人员和商店售货员只戴了医用手套,没有戴口罩和其他防护。一切看起来一如往常。我在门外吸烟处看了一会儿日出。天色真不错,空气也很好。护目镜下的视角很不舒服,看什么都有点头晕目眩,并且耳朵被压就了之后疼得有些麻木。一直在前线坚持的医护和检测人员确实一直在经历着旁人体会不到的痛苦。


7: 15 - 8: 20 办理值机


上完厕所后我在7点15分开始排队值机,期间我一直在看Art Basel 的网上展览。今年在香港的展览因为疫情变成了网上展览,看到喜欢的画作还可以保存图片。可能接下来在巴塞尔的展览也只能如此了。因为巴塞尔全部的博物馆美术馆都早早关闭了,S变得非常沮丧,甚至连网上展览都没有注册。我安慰他说不要难过,过一段时间就会开门了,S对此观点表示了明显的不信任。我一直在看一个展叫Through the Looking-Glass,主题是全球化与亚洲体验和当代艺术的探索;还开了一会儿小差,考虑了一会儿视觉艺术和叙事艺术,剧场展馆和新媒体艺术分别对疫情的反馈,总之一些没有边界的无聊问题。一个多小时后办理了值机和行李托运。我担心我行李超重了,但是工作人员没有在意具体的重量,只在箱子上贴了HEAVY贴纸。办理值机时要求脱下口罩看看脸,办理很迅速,氛围也很轻松。一旁的男职员用自己破了大洞的手套和女职员调情,女职员被逗乐了。


8: 20 - 8: 30 安检


托运完我只剩下一个小包,只排了5分钟队就被放行至单独的队伍,非常迅速的通过了安全检查。和疫情和人流量前,安全检查的严格度降低了很多。通过之后在屏幕上看见通知,确切的登机口需要等到9点40公布。


10: 00 am 登机


登机很迅速,没什么人排队。无事发生,只在登机前被要求脱口罩看看脸。


10: 30 起飞前的小插曲


机上一片祥和,亚洲脸多得像是中国人包了机,穿全套防护服的人确实不少,机舱仿佛大型重症监护室。我落定打算闭眼休息,一个声音娇柔的姑娘在后边轻轻的说了句不好意思,示意我让座。我起身让座,她坐在了我左边。姑娘把东西安置好后开始掏出手机面无表情地给男朋友发短信,过了一会儿转成发微信语音还打了几个电话。我觉得很逗就一边听她说话一边都写在了本子上,以此为戒。虽然有点对不起那个姑娘,但是转成剧本的格式对话如下:


姑娘 (轻轻地说) 老公!我要死了!我觉得我肯定会被传染!我要死了!就算我花十万我也要升舱!你能不能打电话给携程问问?


[她反复翻看着手机。可能对方没有回复,她放下手机又安置了一番物品。]


姑娘 我要死了!老公!


男友 现在没办法升舱了。


姑娘 我知道,我说下一段,回广东。我旁边坐了个没戴口罩的老外,我肯定会被传染。


男友 ...... (内容不明)


姑娘 你这个人。[停顿]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吧。[停顿]不用你管了。


[女孩开始刷起了社交软件,看了一会儿视频。终于忍不住打电话给男友。]


男友 我在打电话,没人接。


姑娘 每次你说个问题,都怪别人没按照你的要求办。你就开始说别人。


男友 你先念经吧,我在打电话联系。


姑娘 你觉得是差那么几分钟的问题吗?


[姑娘挂断了电话。过了一会儿,她打开了微信。]


姑娘 别管了我自己想办法。


[她重新开始整理包里的东西。过了一会儿,她又打开了微信。]


姑娘 (不甘心的) 你不是不知道我电子烟也丢了......


一直到飞机起飞她才作罢。我默默反省着之前和G吵架时我和她的所作所为,决定再也不让相同的事发生了。空姐都包得很严实,手套口罩都带了。平常我乘飞机都会看看空姐的脸,多多少少忍不住在心中评判她们长得好看不好看,给人的感觉如何,是不是甜美优雅迷人。现在口罩遮住了脸,“空姐”的形象变得模糊不清甚至空洞。在我脑中,乘务员的概念第一次优先于漂亮温柔的大姐姐的概念。“空姐”成了真正的乘务员,成了在旅途中同甘共苦的伙伴,充满了力量的服务者和奉献者。对职业女性的偏见,被观看的性别,这两个主题深深根植在日常生活中,甚至自己都难以意识到自己习惯性地做了些什么。


5: 45 pm (莫斯科时间)


到达莫斯科,刚开手机就看到自23日起俄罗斯航班停飞的新闻。预测中会持续通航的俄罗斯也因为新增感染人数不断增长被迫采取了紧缩政策,不确定性是庸常。在飞机上并没有等待太久。很快出了机舱乘转运车到了地面机场。莫斯科机场真美,一切仿佛悬浮在地平线上,无比辽阔。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


莫斯科地面机场一片混乱。几百号人堵在狭小的楼梯和走廊,领队的地勤人员面对这一状况显得手忙脚乱,一会儿说从伦敦来的旅客往右走,等人群挤到了右边,又说从伦敦来的旅客往左边排队。队伍自然是不存在的,所有的人都在赶着一小时后或者一个半小时后转机。开始的时候人群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原地一边抱怨一边犹犹豫豫地随着大流走,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干什么,看不到人群的尽头,人潮也鲜有移动的迹象。渐渐大家知道了自己在等待入境,开始努力地往前挤。一直到广播通知去往广州的旅客开始登机了,人们发现自己离入境还有至少还需要一个多小时,终于开始慌乱起来。一些人开始朝远处前方呼喊,让广州的旅客先过!我们开始登机了!刚开始的时候有一小拨人沿着左墙挤过去了,旅客也愿意让一让,但是半小时过去了人群还是丝毫没有流通的迹象,大家都开始着急不肯让了。催促去广州的乘客登机的广播播报了四五遍之后,广播开始通知去往上海的旅客登机。然而离入境还遥遥无期。此中细节不再赘述。


从下飞机到七点半之间的一个半小时人们一直堵在狭小的厅里。入境处只开了一个玻璃管一样的单人通道让一名地勤人员检查签证。经过了这个玻璃管之后是另一个小厅,开了两个安检通道。确认完登机牌后过安检的速度不算特别慢。去广州的起飞时间是7点30分,去上海的起飞时间是7点50分,去往北京的时间我不清楚。我到达入境处的时间已经接近7点30,催促去上海的乘客的登机广播也播了好几次了。在我通过入境处准备过安检时,在这头的工作人员大声朝入境处外的人群喊道,还有去广州的旅客吗?玻璃管那头响起浪潮般的回应。工作人员说快过来!但那一头的人们当然是毫无办法。


庆幸的是最后还是赶上了飞机,但是途中吃东西上厕所的时间是没有的。起飞时间自然是推迟了,过了八点还没有起飞。上飞机后因为一直没吃东西我已经开始出现气喘和出汗的现象,在上一班航空我没敢吃机餐,于是趁人还不算多我吃了一根能量棒,又去上了个厕所。过了八点十分,飞机终于起飞了。


2020.3.23.


7: 30 am (中国时间) 飞机上


在飞机航行到接近呼和浩特地区的清晨时,机组人员开始分发健康申报表,要求在落地之前写好。一起在飞机上过了一夜,大家好像都已经成了一家人。填表时人们都心存疑虑,主动和旁边的人商量这一项该填什么那一项该填什么。尤其是症状一栏,很多选项都是平日里多少都有的慢性病或亚健康的症状,嗓子干,肌肉痛,没精神等等,一时间不知道该选有还是无。虽然刚开始坐在我右边的小哥秉着诚实的态度打了好多个勾,让我不禁担心他下飞机应该是要被拖去细细检查了,不过过了一会儿,他涂掉了许多选项只留下了两三个勾。还有另一个人说,就算有也要选没有,不然被叫去检测的风险还是挺大的。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航班有提供晚餐和早餐,大部分人两餐都照常吃了,厕所也有不少人照常去。晚餐提供的奶油炖鳕鱼实在是太好吃了,其实当我看到是鱼的时候我就忍不住了,吃了第一口之后突然感觉到胃部、大脑和肌肉的空虚感。但吃完之后还是很饿,正好大家都在睡觉,于是我要了第二份,把两份全吃光了。吃完之后果然感觉脑子清楚了很多,一下子能够理解小说在讲些什么了。行程中没有网络的时候我在看一本小说叫Beauty is a wound,讲的是一个美丽的印尼妓女在死亡二十一年之后从坟墓里活过来找到她从前的哑巴女仆和在她的诅咒下生得极其丑陋的女儿的故事。其实和博拉尼奥的故事比起来这个故事架构实在是没什么新颖的,但是推荐人说这个故事讲了印尼的被殖民史和和受苦女性的故事,这个广告支撑着我一直看下去,然而信息量和趣味性实在是不算大,多少有点鸡肋的意思。早餐我就吃了巧克力和火腿牛肉片,因为听见前面有人在咳嗽,并且早餐的内容物对我来说吸引力不大。但是这个选择让我有点后悔。


9: 30 am 到达上海浦东机场


落地后,一组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进机舱巡视了一圈,并通知将要在飞机上对旅客进行分组检测,要求被叫到名字的人赶紧拿着行李上前报道。此时我在日记本上写下一句话:好饿没力气写了。字迹变得难以辨认。念名单的人不知道要怎么念俄罗斯人的名字,酝酿了半天冒出了句谁也听不懂的语言,俄罗斯乘务员忍不住在一旁插嘴纠正,机上的乘客都笑了,一块儿笑了好几次。我有些意外,剧场现象竟然在这种时候发生了。飞机上的我们成了一个集体性的团体,在无意识间“成为”了集体,并因为意外的事件触发了剧场行动。我们一直在飞机上等待,但是总共只叫了二三十人的名字。到了十二点整时旅客被允许下飞机了。


12: 00 pm 入境接受检查,办理转机


浦东机场的入境流程简明而迅速,整个流程一个小时左右,基本不需要等待。整个大厅被划分为无数的来回通道和临时工作点,工作人员全副武装,背后用黑笔写着各自的名字。总共大概一百来人。采用经典的中式三步走架构,层层过关。


一、入境


1. 检测定标。下飞机后排队等待进入健康监测点。排队期间工作人员一直强调如何准确填写表格以节约时间。此区域大概有20个监测点,工作人员30来人。有一个领班随时召集检测人员开会传达新的信息变动,开会时间一到两分钟就结束。检测人员一对一根据健康申报表填写的内容详细询问具体情况,给旅客订颜色,在护照和江康申报表上各自贴上颜色贴纸,并让旅客拍照留存健康申报表。因为我从英国来,没有明显的症状,就直接定了黄色。此处没有做实际的健康检查。


2. 上交表格,判定通道。确定表格和颜色之后,工作人员复印了表格,指引旅客走相应的颜色通道。走上黄色通道后,被指引走去他城的入境通道。


3. 过境。过境须要摘下帽子口罩拍照。确认完信息后就完成入境了。


二、转机


1. 填写信息。入境后选择去上海还是转机。选择转机后微信扫二维码填写转机信息。


2. 留存护照,取行李。填写完信息后在信息处与工作人员核对。核对完成后工作人员会扣押护照,并且指示旅客取回托运行李,并告知旅客取完行李回到同一地点,等候工作人员安排。从这一步起转机旅客的护照会被扣押由工作人员统一管理,直至进入下一个城市入境处的健康监测点才会发回。


3. 国内转机申报。取完托运行李后回到指定地点,由工作人员带队到国内转机登记处,核对完信息后,进入国内乘机候机点等待工作人员叫名字。进入候机室的时间是上午11点10分。


2: 00 pm


三、国内乘机


1. 办理值机。在等待的过程中吃了一根能量棒。两点钟时被叫到名字带出去了。这段时间一直是垚姐姐负责我,拿着我的护照。途中聊了一小会儿,垚姐姐说他们是24小时轮班制。她带着我去办理国内值机,值机前填写了防疫申报表。行李托运时南航果然收了我两百多块超重费。2点30分她带着我去检查托运行李。检查过没有大型电池后便完成了值机办理。等待办理值机的过程中垚姐姐把我的信息拍照发到微信群中,我无意间看见所有旅客的信息都在这个叫做“选人群”的微信群里,大概是分工带领的微信群。但是实际上所有旅客所有个人信息都会在这个微信群里分享,个人隐私信息是完全没有保障的。没有隐私的中国人,这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等待检查托运行李的时候我问垚姐姐,如果我现在抢了你手上的护照跑出去了怎么办?有没有人能拦住我?垚姐姐说会有人把你抓住的,这是严重的犯法。她说之前她带一个十个人的队伍时很辛苦,途中有三个人不知道去哪了,后来他们都被抓到了。


2. 国内安检。3: 30 pm- 4: 00 pm。垚姐姐内向但是眼神犀利,不一会儿就看透了我粗心大意的本质,一直像看着小鸡仔一样盯着我,有新情况时总是时不时叫一声我的名字,生怕我粗心没听见信息没跟上队伍。两点到三点半之间我们哪里也不能去,上厕所也不行,必须呆在原地站着干等。3点30分时垚姐姐把我叫过去,叫我好好记住其中一个男性工作人员的脸,因为他背上没写名字,之后跟着他走。我盯着那个小哥的脸记了半天,后来他们还是在这个人背后写上了他的名字,虽然我还是没记住。之后垚姐姐就离开了。上海地面机场的工作氛围可以说是非常良好,大家经常一起有条不紊的商量处理办法。去往长沙的旅客的签证都由他和另一个小哥拿着,他们带着大约有三四十来人的旅客到特定的地方安检,接着带我们去乘机。小哥举着护照的样子就像举着即将发给难民的大肉包子。


3.登机。4: 30 pm- 4: 40 pm。登机时暂时发还了护照。上飞机前工作人员在手腕或额头处检测了旅客的体温。我的体温是36.5度。上飞机后,终于可以坐下了。海外回国的旅客都坐在48排以后。上飞机后填写了中国民航国内航班旅客信息登记卡。南航的工作人员拿着一个一瓶往机头到机尾的过道上喷了点东西。南航广播说“口罩隔住了疫情,但隔不住真情”。5点整,飞机开始向前滑行。这次飞机只滑行了五分钟就起飞了。


6: 40 pm 到达黄花机场


这三趟航班都是晚点出发,提前到达。飞行途中填写了长沙机场国内航班疫情排查登记表。我旁边的女生睡得太沉,乘务员想叫她填表,但是不管是大声叫还是摇她的肩膀,她就是醒不过来,她太累了。落地后通知我们要求准备好护照,等前排的旅客走完我们再出去。


6: 57 pm 出舱


6点57分时开始陆续下飞机。交托了护照,7点多钟我出了机舱,呼吸到了长沙第一口空气。那是长沙特有的空气,无论季节天气,五年前还是五年后,即使夹杂着浓重的灰尘和机油的味道,但我第一口就能明白,这味道是回家的信号,故乡的荷尔蒙,感性即将汇入理性无法分隔的警告。


引渡车上不少人用乡音在热切的交谈,一个年轻男子的乡音让我战栗。这样的发音习惯让我觉得好像紫突然地在我背后出现了,就像以前一样他突然地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即使是在他压根不会出现的场所,但是只要抬头往人群中一看,第一眼就能看到他的身影,大多是因为他知道我在这。这段回忆到此为止了。我往车后看了看,看不清楚是谁在说话。这声音让我头晕目眩,心脏发紧,我只想冲出摆渡车逃跑。在取托运行李的路上,我又听见了那个年轻男孩的声音,看见了那个人。这个人走路的姿态也和紫如出一辙,我不由自由地跟着他走了好一段。如果不是口罩下的脸型看起来明显不一样,就算知道他不是紫,我也会假装认错人向他搭话,问他是不是紫。但是身高不同,体型不同,穿衣风格大相径庭,眼神看起来也更善良。他绝不是紫,但是他说话的腔调让我崩溃。他像少年时候的紫一样爱出风头,站在手推车上等待行李。但这确实不是紫,相比较起来他也太胖了。看到我的行李我回过神来,拿上行李准备排队入境。


7: 20 pm 排队等待


进入队伍前有检测了一次体温,体温正常。工作人员说正好赶上高峰期,好几架飞机同时降落,可能要一到两个小时才能出去。我联系了来接我的人,双方都在等。大约到了9点多左右,工作人员以前发还了护照,多次提醒我们不要乱走。排队时扫二维码填写了经黄花国际机场入境人员信息登记表。这歌时候因为低血糖我已经出现不停流汗的现象,但是没有特别严重,我只能看看疫情相关的新闻保持清醒的头脑。在转机过程等待的途中是基本没有坐的地方的,这一点加剧了旅客的辛苦程度。如果不是非常必要,我是不会建议我的朋友们转机回国的。因为太久没洗脸眼角被皮肤排泄物刺激得很疼,有时候甚至睁不开眼睛,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因为一般来说不会这么久不洗脸。前段时间在印度某农村生活的K对我,说他住的地方附近情况很糟。很多人没有公共厕所,还有很多人没办法用水。流言说喝酒能治愈病毒引起了不好的风潮,政府部门也缺少Boris呼吁人们在洗手的时候唱两遍生日快乐歌,如果接触不到水资源,我想象不到情况会有多糟糕。L本来在孟买工作但是也只能回英国。我和她说印度有些地方没办法用水,她沉默了很久才开始叹气,我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打开下一个话题。


K说:“虽然我居住的地方对于印度那些不那么幸运的邦来说确实很富裕,但是每年都会有5到10天的时间停止供应公共用水。在雨季(7月- 9月),下水道会溢出水,水系统因此而遭到破坏,有时候喝水会导致我的消化系统出现问题,我经常会在床上躺上一到两天。在这里长大的孩子似乎对受污染的水有更强的免疫力,但我们也看到许多孩子在雨季生病。幸运的是,公共水就在我家门前,所以收集水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现在已经填满了5个桶,为明天计划的封锁做准备。我使用的厕所也是10户左右的普通家庭共用的厕所,不是特别干净。这里没有使用厕纸、手帕或纸巾的习俗,左手是用来代替这些东西的。据我在这里的朋友告诉我的情况,即使有的大城市开始囤积卫生纸,但货架上的卫生纸仍然满满当当的。我们这里有充足的厕所设施,在较下面的州一些其他地方,现在有“把粪便带到厕所”的活动,这意味着倡导人们应该使用厕所,而不是路边或随便一个地方随地解决。缺乏卫生意识是这里的一个大问题。”


当我问K有没有NGO在那边工作的时候,K说他还没听说过有。印度的NGO系统相对来说是很完善的,但是即便是这样也有很多没有覆盖到的地区,K住的地方就是一个例子。但是他住的地方比较特殊,在南藏和印度的交界处,属于政治敏感地区,网络上查不到具体的资料,一切都只能听K跟我描述。K说那个地方很需要人类学家。


9: 40 pm 进入健康监测点


9点40分时,终于通过了玻璃门走到健康监测点。国内到达层大厅已经完全变成入境健康监测通道。一共开设了七个监测点,不算少。但因为种种原因旅客和工作人员的配合度不算好,所以工作效率很低。其实只是确认一下刚才填写的入境人员登记表上的信息,没有别的检查了。


9: 57 pm 对接湖南省内各市地点


将入境人员信息登记表上交后,等待安排统一送回集中隔离酒店。


10: 00 pm 人员对接


罗姐姐来接我,将我交给了另一个防务人员。罗姐姐说父亲为了把我安排在条件好一点的酒店找了不少关系,还谢谢她很多次。一瞬间,人情、权力、父爱与故乡绞缠的熟悉的记忆全部回到我脑海中,被我逼进记忆的犄角旮旯的故事不断涌现出来。回家路上,往事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回。被我闲置了快一年的《关于母亲的复活与死亡》的故事又再次重现了。渐渐我意识到我已然放下了仇恨。但是我也不会忘记正在发生的事实。矛盾就在,如果说故事的主人公的痛苦是由于人和环境的不可和解,但主人公本身却是为和解而不断努力的。但是仇恨是没有必要的。


一个小时内广播一直在播放疫情相关的新闻,这种全民皆兵的感觉和海外大不相同。


11: 00 pm 到达集中隔离点


到达酒店时,父母正在酒店门口等我。因为正在被隔离,我不用被迫去拥抱父母,我如释重负并且尽全力表演了一个懂事的乖孩子。我们很高兴地在酒店门口道别了。


楼层布置得像实景生化探险游戏。房间不错。报告了朋友之后他们都感到放心了,因为在越南的S说越南的回国人员隔离条件有点复杂,集体居住在隔离营内,很容易交叉感染,所以大家也有点担心中国的情况。S一直在脸书上更新隔离日记,看起来他很忧虑但是又很开心和隔离营的一些年轻人住在一起,还分享了在隔离营的芦苇地跳舞的艺术家的视频。他分享的照片让我对越南非常向往。


在房间里填写了三个表格:酒店集中隔离点入住人员信息;新冠病毒肺炎病例密切接触者医学观察登记表;新冠病毒肺炎病例密切接触者医学观察告知书。警告我不可以出房门后,给了我一盒泡面和牛奶作为第二天的早餐,还给了我六袋中药液。我问这是必须吃的吗?防务人员说不是必须吃的,但是可以吃一下预防感染。房间里除开一个烧水壶和床上三件套没有其他设施,防务人员说是不提供不能被消毒的用品。必需品可以让家人偶尔送到前台让工作人员送过来,其他的就不允许了。幸好房间里有一盒火柴,不然我没法抽烟了。虽然我的烟正好剩下14根,但是火柴只有8根。我点了一根烟,坐在沙发上抽,房间里特别静,感觉很幸福。


到此为止正是北京时间凌晨12点,伦敦时间下午4点,长达41小时的旅程暂且告一段落了。


2020.3.24.


在我写日记的这一天里,又发生了不少新的事情,比如说LockdownUK;大清早正做梦说女人长发上的每个间隙都是新冠病毒存活的空间,就像鸟类的翅膀一样扑棱扑棱就病菌飞舞,被生生拉回现实做了核酸检测;Naoko因为种种原因决定不回日本了;H的实习因为疫情延期了他又重新开始沮丧;回国集中隔离的政策各有不同但从隔离餐上反映了各地不同菜系;研究生导师的亲人去世了通知我们会议延期;志愿者组织都有了新的进展,又被拉进了海外华人叙事计划组,里面有一些在非洲工作的志愿者,逐渐能填补更多地区的信息空白;和父母抱怨隔离餐不太好吃时得知近月来湖南的政府和机关伙食都变得很差,因为资金都拿过去支援疫情了,政府流传说治愈一个新冠患者需要40万,但我查了一下从几千到几万不等,重症的话却是可能需要几十万,但是40万并且个个都需要40万那是不可信的,不知道这个消息传出的原因是什么,但是如果如此伙食变得不好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他们平常都吃得太好了。但是我希望能给我营养一点的早餐,明天的早餐只有一个面包和一瓶牛奶,但是一个湖南人的早晨应该是从嗦粉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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