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斯
刘斯

建筑学给了我观察的眼睛,我用它回首凝望童年的乡愁

别了,我的故园 · 小寨十字

2000年的那场烟花,照亮了小寨十字路口的夜空。如今时光蹦蹦跳跳一晃便是二十多年,高楼鳞次栉比的小寨,天空再也盛不下当年的那场烟火

1999年底,小寨国贸大厦那面全城最高的绿色玻璃墙上,一条巨龙在其中盘踞,它的尾巴拖得很长,盘出了三个圆圈,眉须飞入天际,双目圆睁,黑色的瞳仁隔着清晨的雾气向外凝视着。
2000年来临前的那晚,我们全家穿戴整齐,拥着人群,站在国贸大厦对面的空地上,等待一公里外省体育场燃起的烟花。周围黑压压地站满了人,他们挡住了空地旁长安大学那排只有两层高的小楼,也挡住了那堵透着光的绿色玻璃墙,视野里只剩下一溜竖长的夜空,黑漆漆的的边框是那些留着长发或短发的脑袋与肩膀,在夜里屏息静默着。不知过了多久,一颗细小的亮光从下而上蹿了出来,它越飞越慢,眼看就快要转头掉下去的时候,“啪!”的一声,我的夜空整片被紫色点亮了。欢呼声震耳欲聋,黑暗中的身影纷纷开始晃动。爸爸一把将我举起架在脖子上,回头看,身边的人潮随着天空一起闪烁着五颜六色,更远处,我又看到了那条巨龙,玻璃墙反射着烟火,从中央炸开的花瓣一点点向上噼啪攀爬着,就快要点亮巨龙的眼睛。
那一晚回到家里,“新年快乐”的呼喊在耳边久久回荡,闭上眼,脑中便开始五光十色地变幻,这一个新年,像是要发生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般。我努力驱赶着睡意,生怕睡着的时候那条巨龙会从玻璃上飞出,整个世界就随着它的搅动翻天覆地起来……

第二天一早,我慌忙睁开眼睛,还好,依然是熟悉的小屋,熟悉的阳光,除了墙上的挂历开始从“2”开头,似乎什么也没有变化。公交车上播放的依然是熟悉的曲调,推开车窗,歌声混进呼呼的风中,伴着自行车叮叮当当地驶过,路面颠簸,摇摇晃晃的阳光闪在脸上:“南北的路你要走一走,千万条路你千万莫回头。苍茫的风雨你何处游,让长江之水天际流……”

“南北的路你要走一走,千万条路你千万莫回头。”——2003年,国贸大厦附近,嘉汇书城拔地而起。开业的那天,红色的绒毯洒满了红绿的金属碎屑,记者们蜂拥而至,省台三天的新闻里都有它的身影,它也有一面绿色的圆柱面玻璃墙,是同国贸大厦一样的天外来客。
2005年小寨环形天桥建成。从此每个周六我都有一条固定的路线:从长安大学下了英语课出来,绕上红色的环形天桥,一路向南去嘉汇书城里看书,如果凑够了钱就可以挑一本带回家。我已经长高了很多,不似几年前的小孩模样。像是获得了一种许可,我镇定着激动的心情走进了“文学区”,曾经这块轻巧地挂在天花板下的蓝色牌子下总是站满了读书的大人,像是无声的“闲人免进”检票台。我一排一排仔细地瞧过去:名人传记旁是日本文学,再往前是欧美文学;低处的书架上,三毛的对面是张爱玲,右手边是巴金、王小波……
这条雷打不动的路竟然一走就是三年,直到英语老师抱歉地说长安大学那栋小楼要拆除了,补习班就此停课。

“苍茫的风雨你何处游,让长江之水天际流。”——2013年,长安大学的小楼变成了赛格购物中心,变换着颜色的玻璃幕墙看起来浑然一体,它肆意反射着日光,照亮了国贸大厦那面尽是拼缝的绿色玻璃。
我与老杨相约在购物中心的一楼见面,这是我与老杨第一次约在商场见面,也是她回到广州之前的最后一面。一进门便能听到哗哗的水流喷薄之声。抬头望,日光与灯光的照射下,屋顶映着霓虹灯彩色的水帘汇成小溪一路顺着人造的山坡缓缓流下,到了三层的高度已成瀑布的形状。站在瀑布旁,我们谁也听不清对方说的话。
老杨是我高中时便认识的好友,在我儿时每周去嘉汇读书的同一时空里,老杨在国贸大厦东边的万邦书店度过了她的童年,我们像两条经纬线,在高中这一点上相交。我对万邦书点的印象便始于这一年:门口的几张大桌子上摆满了热门图书,穿过角落昏暗的走廊,两层通高的大空间里被书架填满,大有“别有洞天”之感。同嘉汇不同,万邦更像是文学艺术专类的宝库。老杨走在这里如数家珍,给我讲她最爱的书架,我们踩着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在二楼暖色的灯光里安静地阅读。

从购物中心出来,老杨告诉我传闻万邦书店要关门了。
她走到马路对面坐车,隔着马路冲我挥手,冬季雾霾下的日光迷蒙,像透着纱,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一次道别之后,直到今天我们也没有见过。我的白天,是远在德国她异乡的夜里。
2016年,万邦书点宣告关门,嘉汇书城的一层租给了苹果手机。

“山外青山楼外楼,
青山与小楼已不再有。
紧闭的窗前你别等候,
大雁飞过菊花香满楼。”

那首飘在千禧年空气中的90年代歌谣,唱腔似二胡的转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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