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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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寫詩、畫畫、寫小說,偶爾也寫點心理學文章,以不愧對大學所學。 不夠浪漫的浪漫主義者。 痞客邦: https://linyu88.pixnet.net/blog 周一晚上更新 IG: lin_yu880229 FB粉專: Lin Yu的書桌

[影子戀人]一、冬日(下)

你覺得把動物關在籠子裡觀賞是殘忍的事情嗎?

在圖書館的世界裡,我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情。我一邊走動,一邊環視四周淺色的木頭書櫃、整齊的書背、明亮的天窗、各種顏色與造型的軟椅。圖書館溫暖的光線與木頭的氣味,與回憶中斯里蘭卡的熱風毫不相似,但同樣像幻影一樣。區別是一個跨越了世界,一個跨越了時空。


「我想好了。」


圖書館的主人開口。我停下腳步,回頭看他。有那麼片刻,他露出愧疚的表情,但他的語氣比我想的果決。


「謝謝你來到這裡,找到了我……,但我不打算回去。」


我點點頭,然後開口。


「我有個提案,或者可以說是請求。」


「請求?」


「往後我每天都會過來,直到這裡結束的時候。」我謹慎地選擇措辭。


「在這段期間,如果你想改變決定也可以,通往外面的路會一直開著。」


對方繃緊肩膀,露出防備的姿勢:「你希望我再多加考慮嗎?」


「就結果而言,是會變成這樣。」我眨眨眼。


「不過,一個人待著會很無聊,有人可以說話不好嗎?」


他的氣勢明顯被我的話削弱,臉上流露出困惑的表情:「……為甚麼你要做為我這些事?」


「因為這是我的工作。」


他侷促不安地開口:「你不需要……」


我打斷他:「你不想要的話也沒關係。我先聲明,你不需要為影響我感到歉疚,我不會提出對自己沒好處的提案。你只需要考慮自己的利益就好。」


這句話我已經在腦海裡排練過無數次,我流暢地把它說出來。


「我看不到你的利益。」他說,似乎還是很懷疑我的動機。


我思考了下,試圖想個有說服力的理由。


「你離開以後,就把這座圖書館給我吧。」我指著成排的書架說。


他看起來有些吃驚,但很快就笑了。


「沒問題。但是我想聽真正的理由。你真的不需要為我做這麼多,你還很年輕,太接近死亡不是甚麼好事。」


他比我想得更固執。他的語氣很溫和,看著我的表情就像在看小孩子一樣。雖然我矮他兩個頭,年紀也的確比他小。


「天文,我們兩個只差了6歲,不需要用這種看破世俗的老爺爺口氣跟我說話。」我面無表情地說。


「抱歉。」天文抓抓腦袋。「看到還在讀中學的人,就會感覺自己老了。我不是故意的。況且,呃,我原本以為你更小一點。」


他看起來真的很抱歉。我決定不追究下去。


「你去過動物園嗎?」


「咦?嗯、啊,當然。」他吃驚地看著我,不明白這個問題的含意。


「你覺得把動物關在籠子觀賞是殘忍的事情嗎?」


「……當然,對動物來說是如此。」


「那為甚麼要這麼做?」


「對人們來說,這不只有娛樂意義,也具有教育意義。實際接觸是讓人對動物產生興趣的最快途徑。」他靜靜地說。


「譬如,假設有一天,一個小男孩因為在動物園看到一條白鯨—他這輩子可能沒有機會在自然狀態下看到這種生物—他下定決心長大後成為鯨豚專家,為生態保育做出貢獻,那這件事情就會是利大於弊。」


「但當事者……或者說當事動物,卻無法享受到這個利益。所謂的利益是屬於人類的,我們卻將它和當事動物的痛苦放在同一個天平上衡量。即使我們因此拯救了其他動物,那也與當事動物無關,不是嗎?」


「沒錯。」他承認。「你想說這很不公平,是嗎?」


我搖頭。「不盡然。我想說的是,人們能背負的只有自我意志,以及那份意志延伸出來的想像。這就是我的理由。」


他思考了一下,咀嚼這句話的意思: 「你可以再說得更具體嗎?」


「在剛剛的例子,當我們將利益與損失放在天平兩端時,憑藉的都是想像—對於當事動物痛苦的想像,對於教育啟發帶來的收穫的想像。」


我想像自己像席納一樣,盡可能去捕捉能精確表達意思的語言。


「這種由意志延伸出去的想像,使得人們能將他人的感覺與自己的感覺,視為可相互參照衡量的對等物。」我解釋。「人類所能背負的責任,只在於想像力的極限有多遠。」


天文看著我,他微笑:「不知道為甚麼,這讓我想到『無知之幕』實驗。當人們事先對世界的規則有著清楚的認識,卻無法決定自己的出身時,似乎便更能理解與自己不同階級的人身上背負的原罪,以及多數人心目中理想的世界樣貌。人們往往會變得更具同理心,更公平,也更有想像力。」


「這是誰說的?」


「羅爾斯,一個很有名的美國政治哲學家。」


「我會記住的。」


「這座圖書館裡一定有他的『正義論』,是我大學時某堂通識課的參考讀物。你有興趣的話,下次可以來讀。」他誠摯地說。


「我會的。」


我看著他,不太確定對話是不是結束了。我一向讀不太出來這種訊息。正當我打算離開的時候,天文開口了。


「所以—你留下來,是因為感覺到對我的死有責任嗎?」


我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如果死亡是件痛苦的事,我就不能逃避。」


天文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吐了一口氣。


「老實說,我原本以為你是個冷血的人。你沒有阻止我,也沒有任何……動搖的感覺。」他停頓,想到甚麼似的補了一句。他露出僵硬的微笑。


「我不是……我沒有希望你來阻止我的意思。如果你想要我離開,我會很困擾,說不定會……不,沒事。」


他低聲地嘟囔,最後放棄似地擺擺手,讓我不要介意。


「你沒有誤會。」我安靜地說。「我對別人的事情沒什麼興趣,也不了解人們的感受。」


「可是你留下來了。你選擇把別人的事情當作自己的事情承擔。」他堅持。「你是個溫柔的人,冬日。」


「而你是個比我想得更奇怪的人,天文。」我歪著頭,不理解他的感覺由何而來。也許席納和詩雨學姊會明白。但我沒有打算否定他。我聽見席納的聲音,他告訴我時間到了。


「我走了。」


天文沒有再挽留我,他笑著向我揮手。「明天見。」


我朝他揮揮手,走進長長的,由成排書櫃和書本組成的森林。四周迅速變暗,在黑暗中,概念變得模糊不清。席納發出笑聲。


「有甚麼好笑的?」


「沒什麼。只是有些感觸。」他笑得很誇張。「溫柔……那傢伙真有眼光。」


「這是挖苦嗎?」


「不,我是真心實意的。」他說,邊笑邊搖頭。「這樣的人才死掉太可惜了。」


我安靜地說:「這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事情。」


「或許如此。」席納聳聳肩。「但我說過—你有能力拯救他人。」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你認為你變了嗎?」


我沒有答腔。出口到了。席納說出最後一句話。


「不過呢,我的看法仍然跟三年前一樣,我親愛的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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