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柏儒
林柏儒

簡報設計師︱總是想東想西

化學與未竟之夢(其四)

(编辑过)

我從小就以為我會成為科學家,可惜並沒有。這些追尋的足跡是美的,也是注定未完的。


超越理性太多

大三上學期的某天,在路上巧遇之前在中研院認識的學姊。「確實也差不多該回實驗室了呢......」在簡短交談後我們向彼此道別。

然而我覺得不對勁,一定有什麼事情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如果我對自己的理解正確,我開學後應該會馬上回到實驗室,但我現在為什麼還在這呢?

腦中閃過某個令我極為害怕的念頭,我希望那不是真的。

在我想出答案前的那段日子,算是大學生活中特別痛苦的一段。或許是因為碰上我不太擅長的無機化學,這堂大三的必修課涵蓋許多未成熟的理論,需要死記硬背的例外特別多,這對於擅長推論統整而非背誦的我來說,也是第一次開始懷疑我念的到底是什麼。

我翻開以前拿手科目的課本,一瞬間我竟然看不懂筆記上寫的公式。或許是心理因素影響吧,就像全世界突然變成我完全不認識的模樣。

我不懂,為什麼「做研究」這種對我而言兼具天賦、熱情、理想、能力與報酬的工作,我居然沒辦法做下去。我相信當時流行的職涯理論全都少了什麼,因為我感覺不對勁就是不對勁。這徹底超越了我當時對工作的所有想像,完全理解不能。

當直覺超越了理性太多,理性什麼也做不了。

海上的人

為什麼我沒有回去實驗室呢?

我不知道,也不想回去。

但不回去的話還能去哪呢?

我當然也不知道。

之後我躺在宿舍的床上,美其名是思考未來,實際上只是看著天花板度過每一天,漸漸地也不回教室上課了。

但躺在床上也是無聊,於是我花更多時間玩《爐石戰記》這款卡牌遊戲。我最擅長的「巨人術」是一套非常需要算牌的中後期牌組,和對手的思考博弈帶給我不少樂趣,也成為我逃避世界的角落之一。我甚至還用這套牌打出了 500 勝才有的金色動態頭像,也算是個有點宅的紀錄吧。

隨著克制巨人術的牌組漸漸成為主流,我自然也玩不下去了。要說這是一時荒唐或沈迷都好,總是個能喘口氣的空間,讓我不必一天到晚面對那個無解的局。畢竟在遊戲裡,無解的話投降就好了,下一局總是有機會。相較之下人生 online 實在太難了。

在那些日子裡,我聽著滅火器的〈海上的人〉,但大正的歌並沒有接住我。彷彿在宿舍生根的自己,精神上並沒有根,而過往自我定位的土壤早已沒入海洋。

偏偏這時我還擔任了社團的社長,正是領導責任最重的時候。也好險那時當了社長,無論我如何萎靡都還記得,週五晚上的社課還有夥伴們正在等我。「加油,至少再撐過這次社課吧......」每次我都對自己這麼說。幸好三位副社長都很罩,似乎沒有人發現我有什麼不同,一場場社課平安地持續到我卸任的那天。

這是我唯一的寄託了。我努力爬下床,是因為有人在等我。

我不懂,為什麼我好幾年來愛不釋手的化學書籍在一夕之間淪為廢紙,再也沒有興趣打開課本看上一眼。我不懂,出於自己的興趣選上的課卻再也不想出席。我不懂,一直致力於讓社團更好的自己現在不想主動精進,只想守成前人的果實。一切一切都太奇怪,而我熟知的世界在扭曲。(未能寄出的家書,2015/01/29)

居然也有迷惘的時候

我嘗試思考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徐老師很好,帶我的 Henry 學長也很好,所有的一切都很好,不好的是我。經歷了兩間實驗室,我終於證明了一直以來最害怕的假設:我只是喜歡這些知識,但我並不喜歡研究工作。

姑且不論這是為什麼,請問接下來我該怎麼辦?我從小就以為自己會成為科學家,但如果不是呢?我還能夠做什麼?

如果不是學術界的話,產業界聽起來合理吧,但那是個什麼世界呢?我的親人無人任職於一般公司,多數人都了解的職場生態對我而言卻是全然的未知。上網搜尋是有不少關於研發或 RD 的資料,但對沒有工作經驗的我而言終究是不懂的。

在許多論壇的討論中,職場都是個充滿妖魔鬼怪的地方,想到就令人恐懼。在那裡,許多人工作了好久卻只換到些許酬勞,日復一日的狗屁倒灶消磨著生命,而複雜的階級關係則考驗著員工會不會做人。小時候的自己總是期待長大,但如果長大就代表要成為這樣的大人,我還是別長大好了。

於是我回頭思考學術界這個選項。學校的老師總覺得要當教授不難,但那是因為他們已經當上了才這麼說吧?我訪問正在美國念博士班的學長姊,他們說在那裏要當上助理教授的機會大概是 1/250 ,若是名校大概是 1/400,這是以每次職缺應徵的狀況來估計的。如果我在中研院時,到了晚上六點就想準時下班,我能和這些人競爭那少得可憐的教職嗎?

不能。

而我也對學術界的長期發展感到悲觀。學術界的相關工作當然不少,但最終通常以博士學位與教職作為門檻,跨過之後才算某種學術生涯的正軌開端。算上少子化的趨勢,未來職缺可能越來越少,而在我就讀的當下,爭取教職的競爭已經到了我難以想像的地步。如果我走上這條路,五到七年畢業之後我並沒有能立足的把握,但那時要重新開始顯然不容易,博士後可不是個長期合理的職涯選項。

就算我真的運氣很好,成功爭取教職後又會如何?我在化學專業以外的強項是教學與表達,而無論是助理教授或正教授,以我跟他們訪談的結果來說,研究還是佔了 90% 的時間,花在教學的時間可能還不到 10%,畢竟那不過是他們的附加義務罷了。如果我從研究中得到的快樂有限,而能帶給我快樂的教學卻只佔極少的比例,這是我要的人生嗎?

我不知道,但能選的話還是不要吧?

好煩。

為什麼這麼煩!

沒想到在同儕眼中總是知道自己要什麼的我,居然也有迷惘的時候,真的是笑死人。

既然這麼煩,那還是再玩一局牌好了......

未知的自我

一成不變的日子裡,有一天特別不同,我的記憶也格外清晰。

那天早上我一如往常地睡到中午。勉強睜開雙眼,朦朧的意識思考著要用什麼理由起床,而不是待會要吃什麼。

一瞬間,心中燃起了紅蓮般的怒火。

「別死在這裡,站起來!」

音量之大徹底讓我嚇了一跳,彷彿我聽過的重金屬音樂全壓縮在針尖,再一口氣爆發出來。那是某種近乎獸性的生存本能嗎?因為再也看不下去這樣的自己,於是出來透透氣。這陌生的感覺似乎不是我,但又確實是我,就像某個我從未意識到的自己突然甦醒。說不定在佛洛伊德的本我之內,還有另一個我吧?

宿舍一片寂靜,但腦內狂暴的咆哮依舊不止。沒辦法了,還是先起床再說吧。

平心而論,當時的我只是扶著床邊的圍欄,慢慢坐起來而已。但說來也很玄,自那天起我就稍微振作一些了,至少從出門買飯回來吃開始,一點一滴重建我的生活。

那未知的生命力量此後再無音訊,我也不想再見到他。但此後我便明白,有了他在,我的精神已是不死之身,我不會輕易被擊倒的。

命運岔路

「我說白了,如果你學長的事業做不起來,你有辦法考上研究所嗎?」高中好友這麼問我。

「嗯......應該是沒問題吧?」

「那就去吧~」他隔著電話,拍拍我的肩。

那時我聽說社團的學長有在經營自己的事業,是跟簡報演講與教學有關的。雖然我對此不期不待,但總是個不一樣的機會,自己也有相關能力可以試試看。

但這樣真的好嗎?要是我這麼做,大三大四就沒有任何專題進度,應該是沒辦法用推薦的方式進入研究所,只能拼研究所考試了。但高中好友說的也沒錯,如果我認為自己還能考上研究所,那試試這個機會也無妨。

反正先給自己兩年期限,要是大學畢業了還養不活自己,那就認命回來考研究所,走化學系學生會走的路吧,至少是個還過得去的人生。

但說不定我會賭中,誰知道呢?

於是我約了社團學長吃飯聊聊,之後的發展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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