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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攝影師手冊》:尋找生活的視角

至今仍記得大學時代的攝影課中,大家把玩和比試著手裡各式的單反、旁軸、長焦相機和鏡頭,課下興致勃勃地到處長槍短炮開始掃街。逆光、高速快門、高延時、高動態等等五花八門的攝影技巧和技術都在是當初我們不斷探索的。

拍攝告一段落,當代紛繁絢麗的各種風格,光線平衡、動態範圍修正、色調調整、構圖微調、尺寸裁切等等的後期技術花樣更是增添了不少攝影的「趣味」。而這也幾乎是那時年輕「攝影師」們眼中攝影這門藝術的主要內容——技術和風格。

但時至今日,如同觀眾一般旁聽大衛·赫恩(David Hurn)與比爾·傑伊(Bill Jay)的對談,反而最受啓發的不再是攝影,所以在此我也不想直接或者過多地談論攝影本身,因為不管是從攝影這門藝術出發,還是從本書的視角出發來思考,現在我都認為,攝影背後有著比攝影更為重要的東西值得身處於互聯網富媒介環境中的人們去追尋,那就是學會觀看。

1. 什麼是記錄現實

與文學、繪畫、電影等媒介一樣,攝影自發明後作為一個新的媒介、藝術創作領域,相比於文字和繪畫,這種技術其首要特點便是紀實性,似乎我們只要把攝影機或者相機鏡頭對準生活的現實,現實就能極度客觀地被記錄下來,記憶中的大量細節也能透過幾千萬甚至上億的高動態範圍像素精准保留。於是,我們大膽而自信地期待著,攝影術發明瞭之後,我們能百分百地記錄現實並還原現實。

但是,如果用現代計算機的視角來看待世界,世界是一種可被無數的數據流組成的,我們的五感,從視聽到嗅覺和味覺都是某種可以被數據模擬出來的感覺傳輸,外在的世界,人、事、物更是讓人目不暇接,如果人的眼睛本身便是一台攝影機或者相機,那麼,我們每天都曝光在無數的現實當中,無數的數據流在大腦中奔湧。攝影確實能幫助我們把這大千景象通過技術保存下來,就如同在腦海中建立起一個個蓄水池,把現實的河流一塊塊地截流並保存下來。

但我們也熟悉另一個看法,即從知識的視角出發,「學而不思則罔」。從這個道理來說,萬千世界的景象如果進入人的腦海中,但人不加以與自身的理解、想象、感知經驗和反思相結合,那麼這些數據流不過是過眼雲煙。一個個蓄水池如果不加以整理形成某個敘事、邏輯鏈條的具有角度的內容的話,那也是一潭潭死水。正是因為人的反思性使人作為智慧生物的一個主要特徵之一,我們不是現實的移動硬盤,我們是具有反思性的活在現實中的有機個體。

因此,大衛·赫恩一上來就沒有談攝影的本質是什麼,或者說好的攝影師是怎樣的,從他與比爾的對談中可以發現,他的問題意識並不首要建基於攝影藝術、風格或者攝影的技術之上。

攝影的首要前提是找到你感興趣的領域、主題,最後才是在這些主題內容中,尋找能夠透過攝影這種視覺媒介來進行表達的場景,這種表達方式是文字難以做到的,某種程度上又是與繪畫有所區別的。

這個主題是符合攝影師的個人興趣,並在長期的觀察中持續保有熱情,足夠熟悉的。也就是說,在赫恩的表述下,我們首先不是要追求做一名風格濃烈、技術嫻熟的攝影師,而是要找到屬於自身觀看的世界,和屬於那個世界的觀察視角,這同時也從某種程度上是觀看自我的視角。

在這一語境下,只有對你真正熱愛的對象傾注足夠多的關注,你才能真正看到外界事物的深邃魅力,才能在創作中真誠地表達自我,才能在反映自我的同時與他人形成真正的情感共鳴。哪怕這個廣義的觀點是模糊和不可操作的,赫恩緊接在具體的操作層面給出了形成個人視角的重要性:「如果你只是在沙灘上閒逛尋覓,隨手一拍,常常會不得要領,因為紛繁的視野會妨礙你,讓你看不到任何東西」-「所以第一要務,是以某種特定方式知曉自己在尋找什麼。」或者更進一步,在拍攝具體的單張照片的過程中,如何找到更完美的構圖,凸顯畫面主體,以使畫面的層次感突出,從而讓照片在內容和精神的層面上形成一種「景深」感。這在具體的實踐中,是可以加以鍛鍊的。

所以相機不是現實的鏡子,純粹映射現實,就如同繪畫藝術的本質也不單純是描摹客體對象,它還有對色彩的探索,對內在情緒的呈現。所有這些藝術,都是在透過人本身,形成想象、形成特殊的視角、形成理性的深度思索、形成某種強烈的感情,以此共同來表達創作者自我的精神狀態,並借此建立與外在世界的特殊連接。從這一層含義來講,這便是我所看待的所謂記錄現實,或者說攝影的「紀實」。

讀庫編選的瑪格南圖片社攝影畫冊-《讀》|大衛·赫恩作品


2.拼接的现实,隽永的记忆

赫恩開篇就對自己的新聞攝影師或者紀實攝影師的角色不以為然,因為從他的內在視角中,或許帶著半記錄性質的文學創作者的內涵或許更符合他對自我的角色定義。在這一維度下,我認為大衛·赫恩更像是運用鏡頭,「以鏡為筆」創作的作家。

與文學作品一樣,攝影藝術並沒有透過具像化特點直接還原了現實或者真實,甚至真實性在赫恩的手上也在透過現實的「剪影」來捕捉。通過單幅照片或者系列照片,以不同現實場景進行拼接和描寫,呈現一種攝影師所見情境時的真誠情感與所思所想,我們看到的只是一幅幅靜態的畫面,但是卻能夠透過畫面的視角和主體,感受到攝影師當時的所思所感,此外還有他對於拍攝主體的認知、看法和感情。

所有的這些構成了一整個攝影作品的內在精神,首先以視覺形式展現攝影師本人的真實記憶,同時也保留了人類共有的一種真實的記憶。同時,赫恩也告訴我們,如何準確地表達這種記憶,哪怕是僅屬於攝影者自身的記憶,都是困難的,如同作家運用語言,但也受限於語言;攝影師也受限於外在的視覺對象和相機的取景框當中。

回顧自己之前所看過的照片,其實最直觀的感受除了美景、人物的靈動、構圖和色調上的驚艷之外,如何在視覺奇觀之後獲得透過照片一眼望進不同生活、不同心境的感覺,我想便是平庸與優秀攝影作品之間最大的區隔了吧。富有感染力和真實性的作品所產生的整體情感上的觸動,在那麼多優美的視覺觀感褪盡之後,讓畫面背後的熱烈情感、貼切的記憶,超越時間和空間所形成的共鳴,是值得所有熱愛的攝影,或者說熱愛生活的人用一生去實踐的主題。

讀庫編選的瑪格南圖片社攝影畫冊-《讀》|大衛·赫恩作品


3.電影的可能性與多樣性

記得此前聽過一期翻轉電台的節目,名為「讀書為何?」,其主要討論的主題是,我們許多人談到讀書或者說學習,都是基於一種獲取知識、新知的角度為出發點,以此為動機投入到閱讀當中,我自己也不例外。但播主李厚辰將這種現象總結為一種知識迷信,並闡釋了,我們應該以怎樣的出發點和動機,重新看待閱讀和學習。這令我印象非常深刻,主要是對我的「知識世界觀」產生了不小的衝擊。透過那期電台節目,我想進一步聯繫今天的話題,關於「何為觀看」作出更具延展性的說明。

根據節目中播主的觀點,他把在閱讀,或者閱讀中所獲得的知識,與作者的問題意識、邏輯論述和視角兩部分形成了一種分離,這種視角在馬克思·韋伯的價值選擇和知識相分離的視角下具有某種相似性。

其直接說明瞭,在現代社會文化水平不斷提升,信息如此充裕的背景下,知識的積累,並不能本質上引領學習者形成對於現實問題、思考的有效指導。這反映在現實狀態中,便是在人選擇事業、對某個階段生活狀態的疑問等問題中所出現的困惑。人在這種狀態下實際與一位還未摸清自己攝影主題的攝影者類似,他還沒準備好,或者說仍未學會如何觀看,他沒有形成視角,沒有形成觀點和洞察,雖然他知道了萬千世界中的點點滴滴,但這萬千世界對於他來講卻是沒有獨特的意義,他僅僅截流了一個個死水之潭。

而播主李厚辰隨之給出的看法是,在這一個個Fact(事實或知識)當中,我們閱讀所主要期待的,並不是累積了一個個的知識,而是透過作者所提出的疑問,沿著作者對這一疑問的看待視角和論述過程,漸漸能夠結合我們自己的經驗和感受,去重新理解客觀存在中的關係,外在與自我的關係。因此,視角和過程就顯得極為重要。視角或者說論證的旅程其本質仍無法解答關於人生的意義、工作的價值之類的問題,在論證過程中也無法如知識要點那般清晰地給出及其清晰明瞭的定義,但是,透過與不同視角、思維過程的碰撞和融合,你至少能在看待人類恆古不解的問題上獲得一個新的視角,或者說新的切入點,如同站在另一座海島的頂峰觀看同一個事物,嘗試用不同的方式理解自身的處境。

殊途同歸,大衛·赫恩這本書所要傳達的,也並不是攝影的知識,或者各種技術、風格的定義,其中雖涉及了這些方法性的內容,但我認為其主旨所要展現的,是關於觀看視角的重要性,以及如何去探尋這種觀看的角度。在更廣義的生活之中,我們更應看重的,是看待問題的方式,思維過程和經驗感受,這就好比廣大的知識只能構成數據庫,純粹的數據堆砌無法產生直接的作用,但應用程序卻能發揮無窮的想象力,創造出各類實際的作用,使得存儲在數據庫中的龐大數據形成影響力。

尾聲

重新學習觀看,不僅限於攝影師的視角,更是一種看待生活和理解自我的視角。還記得之前一期《Shopping Design》中,前主編李惠貞所說的「觀點會左右你的目的;缺乏觀點,目的未明」,即許多創造性活動作為一種梳理自我,表達自我的方式,其本質上就是一種學習觀看的方式,我們在語言中重新認識自己,認識自己與這個世界的關係。這樣,一種內在的整全性(integrity)、清晰度、堅定和充盈的氣質才能幫助我們去抵御外界所帶來的混亂,撥開紛繁的數據流,充滿勇氣和真誠地「看到」世界。

Portrait of David Hurn | http://www.photohistories.com/interviews/56/david-h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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