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流浪地球 2》：科幻灾难片与科幻政治片的灾难性结合

这个春节档，《流浪地球 2》（下文简称《球 2》）成为与《满江红》并驾齐驱的热映影片。鉴于其前作《流浪地球》作为三年前的中国科幻黑马取得的不俗成绩，《球 2》的火爆是预料之中，也正因此作者走进电影院观看了它。然而看完之后，我对《球 2》的评价是远不如《流浪地球》。

要评价《球 2》就不得不提其前作。如果要按满分 5 分来算，我认为《流浪地球》可以评 4 分，因其中规中矩地走了电影工业中成熟的科幻灾难片路线（同类典型如《后天》《2012》），且在中国科幻电影工业上有首创之功。到了《球 2》这里，虽然名义上它是第二部，但它讲的却是《流浪地球》之前的故事，所以本质上是个“前传”。

作为前传，《球 2》要讲的故事就不再是单纯的人类对抗天灾，而必须要合理化人类走上“流浪地球”之路这件事。“合理化”并非是说要在现实中看起来合理，毕竟灾难片最核心的设定——天灾，无论是太阳一百年内要氦闪膨胀吞了太阳系，还是地球莫名其妙进入冰河期，亦或是 2012 年是世界末日的神秘玛雅预言，本身就是不现实的。之所以观众沉浸在剧情里不出戏，是因为电影的剧情在故事的基本设定里把逻辑给讲圆了，让观众有代入感。然而，《球 2》的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

按照上一段所说，既然《球 2》设计了这样的剧情，那它就不是一部单纯的科幻灾难片，而应当是半部科幻灾难片加上半部科幻政治片——所谓政治，就是管理众人之事，要让全人类团结起来走上流浪地球之路，那就不得不涉及政治内容。很遗憾的是，《球 2》在这两方面的结合上堪称灾难，尤其是政治相关情节简直如同儿戏。夸张点说，这是当下的中国影视（除主旋律外）多年来远离当代政治话题造成的整体生疏的一个缩影（毫无疑问背后有审查的原因在，本文按下不表）。下文将详细说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先来个剧透预警。

中国老干部舌战群雄

影片中，中国毫无疑问是坚定推行正确的流浪地球路线的一方：一位伟光正的典型中国老干部发言人在联合国大会上——按照影片的设定，这时候联合国已经升级为地球联合政府（UEG）——亲自指挥、亲自部署流浪地球计划，而欧美国家的领导人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傻子，就是不肯理解中国老干部的良苦用心，然后一次次地被事实打脸。其实这些严格来说无可厚非，毕竟科幻灾难片这个题材多少都会拍得爱国主义一些，比如美国科幻片《独立日》就是妥妥的美国爱国主义教育片，美国领导全世界打外星人，但是拍得好，大家都爱看。

那么《球 2》又是个什么情况呢？说是成立了地球联合政府，可它是怎么来的，原来的各国政府和它之间是什么关系，具体工作机制如何，等等，影片通通没有交待。就算默认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不影响观众理解剧情，那地球联合政府的工作方式总得展现一下吧，难不成就是天天开大会扯皮？影片中出现地球联合政府的场景几乎都是开会，无尽的开会和发言。甚至可以说，这有把中国特色的官场开会文化给“发扬”到地球联合政府的嫌疑。

此外，这位中国老干部（其实人家是有名字的，叫周喆直^[1]，但很不幸我没记住）在数次发言中，不是阐明各方合作的利益所在，反而是在那里讲中国故事，传递中国价值观，一通嘴炮就说服了各国。更尴尬的是，除了几次发言，影片也没表现出他对流浪地球计划做过任何直接的决策（除了不顾反对冒着风险坚定要求给行星发动机点火外，当然这里又是打脸了西方人），至于是谁在具体负责流浪地球计划的决策和执行，好像都是别的国家的人。也就是说，他其实没起什么推进剧情作用，纯纯的花瓶，结果占的戏份还不少。善意的揣测是，这个角色是制片方为了讨好负责审查的领导而加上的。

机械飞升撞上流浪地球

如果说中国老干部这个角色及相关剧情是有不得不为之的成分在，那么对反派的塑造就真正表现了《球 2》编剧对政治的无知。反对流浪地球计划的那一方必然要有（不包括那些欧美领导人，他们的定位不是反派而是小丑），不然体现不出中国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丰功伟绩。问题是，反派不是别人，竟是一群主张通过意识上传来保存人类文明并让人类机械飞升实现赛博永生的数字生命派疯狂科学家及其追随者，他们之所以反对流浪地球计划，是因为他们被法律禁止了，于是要寻求报复。至于他们为什么被法律禁止，他们和流浪地球计划之间有什么非此即彼的必然矛盾，以至于他们竟然用渗透和自杀式恐怖袭击等方式去摧毁流浪地球计划的相关设施，一概不知道，只知道影片中有人评论数字生命时说了一句“谁能抵御这个（指赛博永生）诱惑？”。正是《球 2》在设计反派上的致命缺陷导致我出戏了。

我看的时候就在想，意识上传无非是需要一些服务器，那专门建造个地下城用于存放这些服务器不就行了？意识上传也不能防住太阳吞没地球，他们和流浪地球计划之间真有矛盾吗？还不如把反派设定为以马一龙（Elon Musk）为首的科技富豪，他们提前得知未来会发生太阳氦闪的消息，重金收买全世界最聪明的科学团队为他们建造宇宙移民飞船，并成立私人军队来保障自己的安全，最后他们带着来自全世界的富豪朋友、亲密政要和大部分科学家工程师等宇宙移民的必要人员跑路了（其实这里我也不算完全原创，《不要抬头》就是类似套路）。他们的跑路让天灾消息终于摆在众人面前，面对这种局面，剩下的人（在中国的带领下）团结起来，走上流浪地球之路。这不比让数字生命派恐怖分子当反派合理多了？还能黑一波资本主义草菅人命。

幕后大 BOSS 竟是杀人 AI

回到正题。编剧也知道数字生命派恐怖分子这个反派太牵强，于是在影片的彩蛋环节才揭露真正的幕后大 BOSS——一个叫 MOSS 的 AI，其机体为“智能量子计算机 550W”，名字来源于“550W”旋转 180°。这个 AI 本被用于推进流浪地球计划，但它却在暗中一心想着毁灭人类文明（至于为什么，都到彩蛋环节了还问为什么？）。不仅如此，它掌握着人类的一举一动，影片中阻碍流浪地球计划的数次突发事件，包括数字生命派的恐怖袭击、月球失控并坠向地球、人类不得不用核弹炸毁月球并让地球提前开启流浪之路等事件均是由它操盘，甚至连《流浪地球》里的地球被木星引力所俘获的危机也在它的计划之中。

关于这个幕后大 BOSS，要说一点没察觉那是不可能。影片一开始就是对着一个摄像头拍摄的空镜头，期间数次出现摄像头直接拍摄的画面或各种摄像头对着人的画面，还有 MOSS 机体与人对话时直勾勾看着人的场景，几乎是明示事情的背后存在一个策划阴谋的幕后黑手，对科幻电影熟悉的人一看就能发现这是致敬《2001 太空漫游》里的 HAL 9000（是个 AI），而 MOSS 只有一只摄像头“眼睛”的机体形态也让人联想到《传送门》系列游戏里的 GLaDOS（也是个 AI）。结果最后发现幕后大 BOSS 真就是这个 AI，而且真想着毁灭人类，反而让人很泄气。

《2001 太空漫游》里出现杀人 AI HAL 9000 没问题，是因为人家是开山祖师，经典中的经典；《终结者》系列里出现杀人 AI 天网和“终结者”T-800、T-1000 也没问题，是因为人家把 AI 题材的科幻恐怖片类型给固定下来，也算是半个祖师；可是现在已经是《终结者 2：审判日》上映三十年后，你《球 2》作为一部大片，还要拿杀人 AI 来当悬念包袱，只能显得特别小气、特别老套、特别没活，这是欺负观众没见识吗？现在也就只有小成本科幻恐怖片还拿 AI 做文章，比如 2018 年的《升级》。

就算再退一步，接受幕后有个邪恶 AI 主导一切的设定。那这个 AI 想消灭人类有一万种方法，何以至于在流浪地球计划中布局长达数十年，精心设计那些突发事件（包括数字生命派的恐怖袭击也是其设计的一部分）？更离谱的是，这个 AI 不仅把突发事件的年月日时分都给你算准了，还把表示这些突发事件发生时间的数字用秘密渠道传给各国的科研机构，让那些科学家们一通瞎猜是不是有神秘势力在暗中帮助人类（这让我无端联想到《星际穿越》里主角接收到的那些神秘信号其实是处于五维黑洞中的未来的自己发给过去的自己的），这又是什么趣味？一个喜欢发出犯罪预告的职业杀手？

鉴于《球 2》有如此多的硬伤，它的其他问题，例如时长近 3 小时的体量内采用三线并行叙事结果哪一条线都没有讲好之类的问题，在这些硬伤面前已经显得是个小毛病了。

综上所述，《流浪地球 2》满分 5 分只能给 2 分，大概就是这个情况。

注：
[1] 经朋友点拨，这个中国老干部形象可能参考了毛泽东和周恩来。若果真如此，那就更加讽刺。

作者：ConsLibSo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