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故事 1

我八岁的时候，父亲查出得了白血病。

我父母都是农村出身，结婚的时候一贫如洗。那几年，我吃苹果，我母亲啃苹果皮。她那时候是中学老师，我父亲是公务员。

他查出来白血病的时候，我家刚搬进单位分的房子，第一次家里终于有了两三千块钱的存款。

我母亲跟我说我父亲得了病，治疗要三十万。

三十万。

我母亲开始像疯了一样筹款。她的学校，我的学校，我父亲的单位。她每天到处跑，去单位里盯着会计，因为如果没人盯着，底下人捐的钱连一半都到不了我母亲手里。

我父亲的单位肯给的钱是有限的，他在天津血液研究所住院，每天的治疗就是好几千，同层的不是老干部就是有钱的商人，我家这种条件的大概都在等死。

我母亲开始用自己的血析出我父亲需要的那个什么成分给他用。她宁可走路一个小时，为了省五毛的公交车钱。

有一天她对我说，我今天带你去你爸的单位，然后你跪下，大哭，跟领导求他们给钱。

我摇头，在大庭广众之下下跪，我办不到。

她骑着自行车，我坐在车后座，满大街在播纤夫的爱。

她对我说，没有钱，你爸就会被医院赶出来，躺在走廊上等死。

我那时候还不会怨社会，我那时候就是茫然。

我忘了怎么到的，我还在忧虑要是哭不出来怎么办？

我们进了一个大会议室，很多人，领导在说什么，然后我母亲说了什么，然后我就知道是时候了，我就跪下，突然就开始嚎啕大哭，无师自通的开始说台词，救救我爸爸之类。

有人把我抱起来放到我母亲身边。

那一跪弄来了几千块钱，可惜不能天天跪。

到最后所有亲戚朋友都借遍了，所有能捐款的地方都去了，连电视筹款都试过了，钱还是不够。

我家还有单位分的那处房子。我母亲对我父亲说，不要怕，家里还有房子呢。

我父亲那时候化疗的反应已经很严重了，血研所的医生都觉得他熬不过去了，不忍心这么白花钱，就都劝我母亲回老家吧，去老家的医院继续治。

从确诊开始，我父亲总共熬了三个月，最后没熬过化疗的副作用。

他死的时候天上下大雪。昏迷之前，我母亲对他说，会把你冻上，等到将来能治白血病的时候再让你醒过来，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