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肚皮
空肚皮

没心没肺,肚皮空空如也

我們得起床了

下午兩點多她醒來一次,看見他睡得滾瓜爛熟,呼嚕聲大張旗鼓從他嘴裡爬出來,在枕頭上開起高音派對。她的呼吸調整成呼嚕的節奏,起伏,起起伏伏,五秒後她又睡著了,再醒來是晚上,二十一點十九分,他正盯著她看。

她打了個哈欠,大嘴張得能塞進一個柚子。還困?他問,從週五晚上到現在,我們睡了二十四小時了。她說,還困,睡不夠。

她發現睡也能睡醉,就像落到水里,發現水不深,可底下的淤泥很深,陷進去,無法自拔,一點點喪失意志,最後每一個毛孔都被淤泥堵上。

她躺在床里側,左臉貼著枕頭,他躺在外側,頭又大又重,右臉嵌在枕頭裡,她又想閉上眼睛。

我們得起床,他說,無論如何,要起來,雖然睡意正濃,可我們得起床了。

可現在正好是睡覺的好時間,她說。他看了一眼床頭的鬧鐘,二十二點二十二分。

如果我們下一次醒過來還是這個時間呢?他說,難道繼續睡下去?我們要永遠在這個時間醒來,然後在這個時間睡著,就因為這是個睡覺的好時間?

在合適的時間做合適的事,她的說話聲音包裹著巨大的困意,每一個字的間隙都能傳出呼嚕的間奏。

我還想繼續剛才那個夢,她說完又睡了。夢沒有繼續,她做了一個新的夢,自己變成一頭樹懶,正睡著,爪子松了,一骨碌掉進亞馬遜河裡,一群食人魚擁來。

這回是徹徹底底醒了,枕頭那邊沒人,時間是凌晨三點零四分。

肚子餓,清澈見底的餓,她起床,披了件格子睡衣,去廚房,飯桌上有個冷掉的歐姆蛋,她沒多想,吃了,還是餓,翻冰箱,還有一片夏威夷披薩,放進微波爐,定好時間,坐在飯桌邊等著。

微波爐叮一聲響,家裡的門鈴也同步響起來,她在開微波爐和開門之間猶豫了片刻,還是選擇了披薩,熱氣騰騰的披薩,端著去門後看看半夜是誰來敲門。

是他。

他竟然在門外,靠著牆,喘大氣,不安地回頭看,走廊那頭沒燈,黑暗似乎能伸出觸手,卷緊他,一點點拉過去。


她咬一口披薩,關上門。還以為你在洗手間里,她說,披薩很韌,嚼不斷,像是醒不過來的夢魘。

他一頭汗,身上的T恤濕了大半,進門什麼都沒說,去廚房,開冰箱,拿出喝了一半的大瓶可樂,擰開咕嚕咕嚕,灌下剩餘的另一半。

去哪了?她問,別是夢遊了吧。她遞過最後一口披薩,他不要,她自己吃了,食慾壑難填飽,這一片披薩下肚,就像一顆珍珠掉進西湖。

咖啡館,他說話的時候,眼睛還是瞅著門,問她是不是關好了,確定關好了。

她說門關得嚴嚴實實,和倔強的牡蠣一樣,撬刀折斷了都無濟於事。

怎麼會出門,怎麼會去咖啡館,她好奇,這個點不是屬於床和燒烤攤嗎?

他問她是不是徹底醒了,她說是,可看見你這樣,我倒覺得更像是在做夢。

醒了就好,他說,從桌上撕了幾張廚房用紙擦汗,氣倒是順了,汗還在大量地出。

我還以為你醒不過來了,他說,你說完繼續做夢就睡著了,我也困得要命,很想閉上眼,從一百五十八層的現實一直下墜到夢的最底層,可心裡有個聲音說不能再睡下去了,再睡下去有什麼事情會發生。

有什麼事情發生?她饒有興致地問。他說不知道,反正,不好的預感。他想不行,不能繼續睡下去,必須切斷睡眠,徹底醒過來才行。

於是他掙扎著下床,去廚房翻咖啡喝,還剩下一包掛耳咖啡,最後一包,他燒了壺水,等水開的時間差點趴在桌子又睡去了。和溺水的人在水面上沈沈浮浮一樣,他在睡眠和醒來之間沈浮,下沈的速度總是超過求生的慾望,眼睛總想閉上,衝咖啡的開水幾次倒在桌子上。

勉勉強強衝好了咖啡,也不管燙不燙,一口喝下去,意識似乎找到了歸路,在迷失的森林里找到了向東的河流。

他一口又一口,一共分成四口喝完了咖啡,腦海裡投入了石子,有了四分之一的清醒。

然後出門去找咖啡館了?她一直靜靜聽著,到這裡才說話問他。

他說不是,想叫醒你,可無論如何都叫不醒,當時你皺著眉頭睡,應該是個很痛苦的夢,你睡得太深,我撈不上來,我想我需要一杯咖啡。


叫不醒我?她問,你試過了?他說試過了很多辦法,甚至煎了你最愛吃的歐姆蛋,端到你鼻子前面,那可是你克制不了的香味。

有意識才能克制,她說。所以需要一杯咖啡,他說,喚醒你。

她問有凌晨開的咖啡館嗎?他說不曉得,隔了兩條街外的人家便利店,倒是有賣咖啡的。

他換上胸口印著胸口兩個字的T恤,穿上運動鞋出門去買咖啡。

路上空蕩蕩的,只有風在亂竄,人家便利店是唯一亮著燈的店,門自動打開,依舊是熱情的歡迎光臨,他進門後發現收銀台沒人,店裡也沒人。

人呢,他喊。

來了,門外有人喊。

從門外拐角處走出來穿著制服的營業員,嘴裡冒著白色的煙,風一吹,就散了。

他說要一杯拿鐵。

歡迎光臨,店員說,拿鐵十四塊,現磨咖啡需要嗎?

他問拿鐵咖啡不是現磨咖啡嗎?

抱歉抱歉,營業員笑了,鼻子里冒出最後一縷白煙,說順口了,不說了,似乎一句話就不完整了。

他付了錢,營業員磨咖啡粉。

那麼,拿鐵呢?他說到這,她插嘴問道。

沒了,他說,拿鐵沒了。

你自己喝了?她問。

他說,不,扔別人臉上了。

啊~她驚呼一聲。

他說,多虧了這杯拿鐵。

他繼續說,她繼續聽。

營業員沖奶泡的時候,他正盯著營業員身後的監視器看裡面的自己。

你心碎過嗎?營業員突然問。

什麼?他沒注意聽。

心碎,營業員說,你有沒有某一時刻,心就像裝著玫瑰花的花瓶落在地上一樣,碎了。

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營業員問拿鐵外帶嗎?

他說外帶。

營業員幫他打包好,說謝謝惠顧,如果心碎過,請小心外面那個男人。

他轉身看見門外拐角處,有個滿臉蚊子包的男人往便利店裡看,那個男人臉上有被命運踩過一腳的痕跡。

他出門,男人跟著,他走快,男人也加快,他停下,男人也停下,他跑,男人也跑,他跑著跑著,突然停下,拿鐵迎著男人的臉扔過去,正中靶心。幸虧了這杯拿鐵,他說,才能擺脫了那個男人。

你心碎過嗎?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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