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肚皮
空肚皮

没心没肺,肚皮空空如也

我高中因為調戲語文老師被開除了。

語文老師大學剛畢業,羞澀的女生,講到《琵琶行》,說白居易是平民詩人,生活檢點。我想,能寫出小蠻腰的詩人,沒點那方面經驗怎麼可能,於是溜進圖書館找資料,說是圖書館其實才一個半教室那麼大,藏了寥寥幾本書,資本論倒是成套成套,天不負我,事實證明,白居易狎妓很在行。

在此之前,我對男女之事懵懂無知,突然之間,就成熟了,像無花果一樣,連花都沒開過,就結果了。

男女之間那點事,同學中間那幾個富二代最懂,他們藏了一本黃色小說,我無比好奇,但是,他們和我們這些窮人家的孩子從來保持著一定距離。

「因為,馬克思曾經說過,貧富有差距啊。」他們引用經典告訴我們為什麼。

書名叫《黑豹撕扯的嬌娃》,我清楚記得,雖然只是瞥見過一眼封面,書有點破,封面是一頭黑豹,爪子劃過一個衣著暴露的女性,上爪與下爪正好滑過女人的胸口和下身。

我決定自己寫一本,以自己的語文老師為主角,結果在語文課上被她抓個正著。

白居易是男主角,語文老師是女主角,當時在班級里流傳甚廣,大家都催著我寫。生平第一次,大家關注我,我一得意一忘形,上課也寫,特別語文課上,寫起來很有感覺。

語文老師見我臉色不對,特地走下講台來,想關心我,結果看我埋頭疾書,她猛地將筆記本抽走,才看幾行就面紅如赤。

彼時我甚至不知道女人身體結構具體啥樣,純屬胡編亂造。

我以為男女之間,就是嘴對嘴,互噴唾沫,女人就懷孕了,生孩子了,古人不是說,相濡以沫嗎,我以為就是互相噴唾沫。

不能怪我孤陋,從沒有女孩子喜歡過我,誰會喜歡一個又黑又胖性格又不好,重點是人窮家貧的男生呢。

說起來,有一個男孩子倒是喜歡我。

我人生唯一一次被表白就是這個男孩子!

這男孩子剛進高中,有天看完《人與自然》講棕熊的故事後,覺得自己愛上了棕熊,那時正好春天到了,彩蝶紛飛,狗熊撒歡,是個交配的好季節,他滿校園找,發現校園公告欄上有我照片——就是開除我的通告——他找到我表白。

第一句話就是:「你是我喜歡的類型,像一頭棕熊,黑,胖,蠢,但是我喜歡。」

我心亂如麻,理出來都可以織五米長的麻布,小鹿亂撞下,我回他說:「你他媽是在我心裡養了一頭鹿吧。

他虎軀一震,以為我答應了,想抱我,我轉頭逃了。

因為他嘴巴太臭了,我的嘴也臭,化學老師說過,那些比較危險的物質都是臭的,兩種這麼危險的物質在一起,是不是會發生爆炸?

我書讀得少,化學不好,不能判斷,所以轉頭逃走。

真不是因為男女有別,我以為男女之間應該是沒有啥差別的,起碼生理上是一樣的,這個社會,為了方便區分,容易管理,才特地把人分為男女兩類,每戶人家抽籤,決定你家孩子是男還是女,所以,男女交往,嘴對嘴,噴唾沫,並無男女之分。

這也怪當年,小鎮上普遍營養不良,女孩男孩一樣身材,我因為胖,胸是全班最大的。

我喝水都胖,充分證明了體制的優越性,縣里開大會,我們鎮長就帶我去,因為他想證明,在他領導下的小鎮十分富裕,人民生活水準很高,我是樣本戶。

他每次都拍著桌子,指著我,對全縣的代表們說,「這是我們鎮最窮的孩子,你們看好了,即使是我們鎮上最窮的人家,也能養出這麼胖的孩子。」

前面提到的那本黃書,就是我們鎮長二兒子的珍藏。

每次鎮長帶我去縣里開會前,就領我去他們家院子里,扒光衣服,開水龍頭沖洗。我大概一年也就洗這一次澡,家裡實在太窮了,乾淨的水只能在燒粥的時候用。

第一次沖洗我的時候,我以為他們想吃我,洗我那位是鎮上的養豬專業戶,他特地翻開我身上一褶一褶的肉,又沖又刷又洗,確認乾淨後,給了一套新衣服,我人生第一次有新衣服,我唯一一件衣服是曾祖父的舊衣服,曾祖母改了改尺寸,曾祖父說我是家裡第一個上了高中的人,二話不說,脫下自己身上唯一一件衣服給了我。

剛上小學那會兒,我一直以為穿了襪子就是穿了衣服。半個學期後,才有好心的老師提醒我說,冬天快到了,你除了襪子外,可以嘗試著穿上一兩件衣服。

「但是,老師,我家唯一一件衣服穿在曾祖父身上,他最老,才有資格穿,其餘人只有萬不得已必須出門時,曾祖父才會脫下衣服,親手給對方穿上,平日里,大人們都光著身子在家裡,農忙了,就乘著天黑,先到地裡滾一身泥再幹活,泥乾透了還挺保暖的,不過容易掉,要每隔一個小時再滾一次。」

「因為我上學讀書,曾祖父裁了半截褲腿給我制了這雙襪子,大人們都說,襪子也是衣服,難道不是嗎?」

聽完我的話,同學們都哭了,他們知道我家窮,卻不知道這麼窮,紛紛表示想要幫助我,老師號召大家捐點衣物給我,我拒絕了,我說襪子還能穿,何況最近我身體開始長毛了,不怕冷。

老師也哭了。

我驕傲極了,告訴大家,其實我從小有個夢想,就是抓住那頭只吃一隻襪子的怪物。

媽媽說,這世界最神奇之處,就是襪子總會只剩下一隻,因為床底下有一頭只吃一隻襪子的怪物。

怪物會在夜深人靜出現,偷偷爬向你的襪子,吱溜一聲,吸麵條一樣,一隻襪子下了肚,心滿意足,退回自己的世界。

遇見經年累月不換襪子的最是頭痛,味道太重,除非正巧心情抑鬱,怪物才會皺著眉頭吃下去。

最好遇見有香港腳的人,襪子里滿是剛褪下來的腳皮,黏糊糊的,吃起來像是加了蘆薈果粒的酸奶,是的,我偷吃過鎮長二兒子加了蘆薈的酸奶,知道那種味道,不過怕他發現,扯了我磨破的腳皮補上了。

吃襪子的怪物有時候不想吃襪子,但是,它又想不出吃什麼好,因為打出生開始,就是吃襪子,只吃一隻,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誰來教自己,苦惱非常,於是重新培養胃口,又開始吃起襪子。

如果我能抓住這頭怪物,破開它的肚皮,就能找回這世界上所有消失了的那只襪子。

我自己也因為這夢想的偉大,感動得哭了。

可夢想破滅了,因為高中的時候,我調戲語文老師被開除了。

所有關於夢想的事,在沒有高中文憑面前,什麼都不是。

這就是我,哎,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越過山丘,俱往矣。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第一个支持了这篇作品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