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i
Wei

前神经科医师,现药物研发人员。关注健康知识传播、医药发展前沿、公共卫生政策。

为什么我们会相信科学呢?

谭医生事件后,有人指着某知名非处方药的说明书问:“适应症涵盖全身,几乎‘包治百病’,无愧‘神药’之名。为什么人们会相信这种药,而不是科学呢?”

我以为问题不妥,反过来或许才对:“为什么人们会相信科学呢?”——毕竟某种程度上,科学看上去其实不太靠谱。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 Daniel Kahneman 在其著作《思考,快与慢(Thinking, Fast and Slow)》中,开篇即提到人类的大脑有两套工作模式:

  • 第一套工作模式运转迅速,无需意识关注,输入信息后几乎自动得到结果。我们大多数时候采用这套模式思考,也与个人的情绪息息相关。缺点是刻板、模式化。
  • 第二套工作模式运转则缓慢得多,需要意识控制。虽然结果审慎、符合逻辑,但思考时相对消耗能量,所以使用并不频繁。

有意思的是,不少试验证实:即使输入的信息完全相同,调用不同的大脑工作模式可以得到截然不同的答案,足见两者差异巨大。从字面看,第二套工作模式能够提供更准确、可靠的结论,而第一套也正是许多思想谬误的罪魁祸首。但是,从进化角度出发,第一套工作模式未必一无是处。我们的祖先想在残酷的野外环境生存下来,以尽可能少的能量消耗尽快决断是至关重要的求生技能。时至今日,虽然外界已不再恶劣,这套模式却依然继承下来,成为人类本能、直觉的一部分,大多数时候仍能解决问题,不至于造成严重不良后果。

问题在于,科学某种意义上与我们大脑常用的第一套工作模式格格不入,或者说与我们的本能、直觉相悖。 以经典的牛顿第一定律为例,看看一条严谨的科学结论可以多么“不靠谱”。

某些参考系中,不受外力作用的物体都保持静止状态,或进行匀速直线运动。

首先,它设置了明确的应用界限:不适用于所有参考系(哈,这同样是个不容易理解的术语!),而仅仅适用于部分,利用定律解决问题前不得不先判断参考系是否符合要求。其次,它的表述极其抽象,背离了人类通过肉眼直接观察的收获:人类古往今来见过许多静止物体,却偏偏找不到一个不施加外力且持续匀速直线运动的对象,因此必须突破现实禁锢,想象其理想化实质……最要命的是,它甚至不一定是正确的:尽管几乎所有科学结论都离不开充分的实验、测量数据推导,又经过有限的实验证实可靠性,不过既然人类无法穷尽世间万物,又如何保证结论永久准确、绝对不存在反例呢?

具有种种“缺陷”的科学理论面前,以节能、高效为特征的第一套大脑模式往往无能为力,而调动第二套模式相对缓慢、辛苦。无怪乎我们本能地更倾向于接受那些简单的、直接的、通用的、肯定的结论,譬如某种药物就能治疗某种疾病;相对地,我们更不容易接受复杂的、抽象的、局限的、存在例外的结论,譬如某种药物只能治疗某种疾病的部分患者(我们既不清楚哪一部分患者有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证伪)。我们不愿意深究这一结论的论证经过,思考整个论证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那是第二套模式的工作,费时费力。

我接受过一定的严格科学逻辑训练,正在从事医学研究工作。即便如此,仍然时不时犯下错误,该应用第二套工作模式思考的时候,误用了第一套,导致结果偏倚。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犯错的可能性更高,一些我觉得难以置信的理论,他们因此深信不疑。他们眼里,“为什么我们会相信科学呢?”才成了再正确不过的问题。诚如意大利物理学家 Carlo Rovelli 所言:“编故事和追寻踪迹发现事实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类活动,把这两者混为一谈,是当代文化中科学不被理解和信任之肇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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