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与飞向月球背面的梦

二十四歲時，木又有一個同齡的名叫Eve的曖昧對象。

Eve住在另一座城市，距離木又的城市車程莫約兩小時。每逢月末，木又便會開車去她的城市，兩個人看電影，吃新開的餐廳，在附近酒館沒完沒了地聊天。偶爾也會吵架，然後又言歸於好。木又也想過和Eve做愛，但二人感覺始終未曾到達那一步，或許是與對方交往這一狀態太過自然，所以才無法順利地向一般的方向前進。因此對於性，木又總是抱著順其自然的想法。

總而言之，二人都在彼此二十四歲時，與彼此保持著曖昧而輕盈的關係。

與Eve見面以外的時間，木又大多沉醉在研究紙飛機當中。

他從大學時期開始便癡迷起這種冷門的手工制作，先由飛機的紙質開始考慮起，再到紙張重量、飛機結構，最後考慮如何減少滯空中的不確定性等等。木又自小並沒有制作手工的經驗，但折出來的紙飛機卻非常精巧與耐飛，關於這一點連木又自身也驚詫不已，或許自己在手工方面有著異於常人的天賦也不一定。

這份愛好一直持續到木又工作時期。為此他還專門找了一間租金不便宜的高層住房。平日裏朋友也好，同事也好，聚會見面可免則免，遇到非去不可的情況也盡量沉默寡言。當放空剩下自己一個人時，木又便在租屋默然地折起飛機，將所有心思全盤傾註在眼前這架手掌大小的手作物之上，完工後再從房間的窗口投射出去。木又在看著飛機藉著高度與風速慢慢淡出視野，最終消失在住樓的轉角處當中時，竟有種自己幻化成飛機的感覺，這一樂趣對於自己而言實在美妙。

那段期間，木又常常做著同一個夢。夢裏自己與Eve坐在自己手折的紙飛機上。那是架造型與《紅豬》波魯克座駕相似的雙翼機，白色機身上用黑色印刷著“Harvester”的字樣，螺旋槳在前方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蓋掉木又與Eve說話的聲音。於是兩人放棄言語，僅僅互相依偎在駕駛艙裏，在夜空中航行。從上下機翼中間的空隙望去，遠處是壯闊的月球表面，灰色與淺白色交織在巨大隕石坑的周圍。

木又想飛到月球背面去，但飛機與月球的距離實在太遙遠，無論飛了多久，仍像沒有絲毫靠近般。木又並不在意夢裏的困境，只是想每晚能與Eve兩個人繼續互相依偎著，從駕駛艙看月球上清晰可見的隕石坑，往未知的背面飛去。若是能一直如此航行下去，該是多麽美妙的事。

二十四歲那年的冬末，Eve寄來了一封長信，說希望兩人別再見面。信裏寫道對方無法確認是否喜歡著木又，二人的關係多少讓她感到疲倦......總之，Eve覺得兩人以後還是別再見面為好。

收到信的那個傍晚，木又在高速公路上開錯岔口，去到某個陌生的休息站，買了煙和易拉罐啤酒。回到車上，木又意識到失落密密實實地朝自己身上壓來，他將鑰匙放在儀表盤旁邊，躲進駕駛艙吸了一口煙。木又不知道如何是好，一切像用劣質筆觸堆砌出來的油畫，充滿失真與不自然。

「我無法確認自己是否喜歡著你，」Eve在信內寫道，「你善解人意，是個十分好的人。但有時候我感覺光是這樣似乎有點不夠，我知道這樣說非常過分，但我也解釋不好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木又認真地喜歡著這位女性，喜歡和她吃飯，喜歡聽她說話。但喜歡之後該如何呢？和她睡覺，抑或是和她描繪未來的願望？木又並不清楚。迷惘像從門縫當中泄露出來的冷氣，隨著二人交往時長的增長而漸漸明顯起來，直到這一刻終於清晰傳來刺骨的痛感。

「也許過幾年可以解釋清楚，但那時候大概也沒有解釋的必要了。」Eve在信的最後如此寫道。

在那段時間之後，木又的性格變得開朗起來，說來真是奇妙。木又開始樂於與身邊的人分享一些打趣的事，聚會時也不再如以前般沉默寡言，整個人像投入了新的生活煥然一新般。但大概也是從那時開始，木又便不再折紙飛機，一架架精心測量過的飛機仿佛一夜之間從他的生活當中消失殆盡。而同樣消失的，還有那個飛往月球背面的夢。

「你現在還做紙飛機的夢嗎？」木又二十六歲生日那天我這樣問他。

木又的臉像在黑暗中被刺眼的光照射到般轉去一邊，沉寂幾秒後，再慢慢揚過臉來。

「已經不在做那樣的夢了。」木又浮起笑容，「但夢裏的情形與心情卻記得一清二楚。我想那並不是可以簡單忘記的東西，大概永遠都是。」

迄今為止，只要在街上見到紙飛機，木又總是無可避免地想起自己折過的紙飛機，以及那個飛往月球背面的徒勞的夢。木又幻想著自己每晚都在雙翼機的駕駛艙望向淺白的月球，奮力地向月球背面飛去，可他身邊沒有任何人，月球的未知與美麗，只得他一個人獨自遙望。

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夢裏的自己便能到達月球背面，帶著孑然一身的自己，看清楚那裏的風景。木又不時會想起Eve，但有時會覺得那已經是十分遙遠的事了，或許她現在已經尋找到新的心的溫煦，若真如此，木又祝福她生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