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这一件事，已是许久之前发生。我忽然想起，依然感慨颇多。

绿皮火车有我许多回忆，记得儿时，各样交通工具里，我最喜欢火车。那会的火车很慢，可以开窗，我一年也不会坐一两趟，总满心欢喜。坐火车，就可以吃好多零食。如果过夜，车厢晃晃的，像婴儿床，人们竟能造出这样神奇的东西。

吃、向窗外望 是那时旅行的全部。

每要下车，我总是不舍。

坐绿皮车多了，就会有些经验，知道工作日里，大多班列都坐不满的。铁路售票，无论窗口或是网购，都热衷于从固定的某侧或两侧来卖。因此，车厢的中后段往往是空位，检过票，就可大胆的经过一番略有些复杂的腾挪，到几乎无人的车厢里，独享一联的排座位。

也常有和我怀揣着相同心思的人，但多数人都很本分，挤在最开始的2、3号车厢，与身边人闲聊，也另有一番乐趣。

在后几节车厢里，是不太会有人愿意闲聊的，来这的人，多半图一个清闲。

这样工作日的车票，我向来是很晚才买，我就有大概率可清楚地确定这一路和我同行的人究竟有多少。如果我的座位排在4车前，我可以在后边找一个不错的空位，得到一张小桌，可以放些杂物，偶尔趴一小会，即便并不解乏。

正如预想，我习惯的选一个两座的位置，三座太奢侈，让我更有‘负罪感’。车上的乘务员多半不会管这样的闲事，即便这些最终也是要由他们来收拾。

乘务员们常挂着一副爱答不理的表情，可他们中的多数都是不错的人，准确的说，他们也只是普通人，普通人之间，喜悲是可通的。

稍微远一点的出行，我都习惯带上笔电。

一来可写些东西缓解旅途的乏味。我仍偶尔向窗外无目的的看，农田、屋舍、树林和鸟雀，以及两侧不知通往何处的铁轨，在某处分别，又在某处遇到另一个同行。

其次，我可以补充一点没有完成的工作，我从包里摸出笔电，展开放在桌面，愣了片刻，才想起自己要做些什么。

下一站很快抵达，我在车厢也来了不少人。其中多数是民工模样，我想它们多半是‘组团’来的，他们的举止间，似乎对彼此很熟悉。其中的一个中年男人在我的座位旁徘徊了许久，左右腾挪，换了好几个位置，最终还是坐到我对面。他好像在躲着我，我却并无恶意。

他随身带着一个满是茶渍的玻璃水杯，也是犹豫几番，先放在座位上，又拿在手上，最终还是放到已被我放了笔电的这个不宽敞的小方桌上。

我自觉的把笔电也向我的方向挪一些，给他的杯子更大的空间。

而他似乎略有些误解了我的意思，又将杯子拿回去，向车厢的一端走了。

我的事情也快做完，便又把笔电收回包里。

果然，不久后，他又坐回这个位置。

我也默默端详起他，和水瓶一样不离手的，是他的手机。

他偶尔和身边的人讲几句话，但并不坐过去。似乎，他是这一群人中喜爱孤独的那个。我莫名的这样想，大概我喜欢为身边的人安上自己熟悉的脸谱。

他手上有许多岁月，满是辛劳的痕迹，不很灵巧的滑滑手机，略显劣质的扬声器里，聊的还是‘贸易战’的话题。

他身上其次引人注目的便是一件毛衣。在旧夹克外套里，看上去有些油渍，有些脏，又或单纯的无法洗净。

他也像我一样终于又归于沉寂，望着几乎是漆黑一片的窗外，远处，似乎还有些星星。每个能看到星星的夜晚，都值得珍惜。

这一切沉寂，最终被一通电话惊扰，我记不得他手机是什么样的铃声，大概也很普通。他迅速接起电话，这一通电话似乎对他而言极其重要。

他只是‘哦’、‘嗯’的应了几声，电话便挂断了。

再过一小会，我偶然的向对面看一眼。他正捂着脸偷偷呜咽，在指缝里，瞥见他黑洞洞的眼。

他似乎也察觉到我的目光，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又望向窗外装作无事。这样的遮掩终究是过于仓促，他大概也意识到这点，为遮掩自己的尴尬，又起身走开。

过了几分钟，再回来的时候，他已能平常的和另一群聚在一起的人闲聊上一两句。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则颇敷衍的微微笑。

再坐回座位，他明确的向我看了一眼，我并不清楚其中的含义，好像他只是看，那眼神中却没有任何直白的含义。这一看，似乎划清了我们的距离。

他仍是盯着窗外，空洞的看。

火车上来回走动卖一些食品的乘务员经过，他买了两听啤酒，此后，便几乎无视我了。

啤酒下肚，铝罐随着车厢一些轻微的晃动而在盛垃圾的小托盘里相互碰撞，计时器一样。

男人也再伤感起来，眼眶又红润，他不再在乎我或是旁人的眼光。

我犹豫了很久，想过向他聊些伤感的原因，说些无关痛痒的安慰措辞，可我终究没有这样做。

铁轨是这样长。

今天的绿皮火车已不再能开窗，我渐渐懂得旅途的漫长。只是，如果向后看，能瞥见曾经的我吗？在故乡的小车站经历过许多次送别，期待某天我也会踏上旅途，向远方。

透过窗，我隐隐看见一些亮光，大概我也将到站，我的心也焦躁起来，最后这一段旅途极煎熬，市区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多想马上下车去，坐地铁或是公交，迅速到那让我魂牵梦绕的人身旁。

别了这一些陌生人，他们是要去更远的地方，回到亦或远离那个惦念的。

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