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之城
山上之城

在這搖搖晃晃的世界裡尋找真理。

當我們聊哲學的時候在到底在聊什麼?

我一直覺得熨斗是個特別偉大的發明。家裏的洗衣機總是把衣服洗得皺皺的,每次洗完衣服都要花至少半個小時把所有衣服熨平。看著一束一束的褶皺瞬間消失,仿佛生活中的壓力也在一瞬間被蒸汽趟得平整。十分減壓。


2020在一種巨大的混沌和黑暗中開始了。疫情的爆發,引發社會對公共衛生體系的討論、對基層治理的討論、對私人與公共邊界和隱私權的討論、對公平正義的討論、對言論自由的討論等等,當中還夾雜著對具體某些明星或公眾人物的網絡暴力。突如其來的信息爆炸,讓我一度陷入焦慮和恐懼之中。並不是恐懼於危險的來臨,而是恐懼於在堆積如山的信息碎片中,我無法給出自己獨立的意見,因為缺乏獨立而有深度的思考,也沒有對於真理的堅持,最終被媒體裹挾。這裏的意見不包括“我對這件事沒有意見”,事實上,這件事是不存在的。每個人對每件事都有意見,只是你不願説,怕得罪人;或者不知道怎麼説,因為沒有經過深入的思考,對事情了解不全面;又或者逃避,因為說了也改變不了什麼。最後一種情況,我個人覺得是最糟的,但恐怕是當下很多年輕人的現狀——對現實的全面悲觀。就像路上有一口井,沒有井蓋,路人經過會很危險。但是你不說,因為如果你說了會對自己有危險,所以假裝沒看見,自己繞開就好了,反正不會掉下去。最後的結局是,路上的井越來越多,然後有一天,你掉下去了,周圍的人也對此沒什麼意見。


我始終認為面對不公義的事情發生的時候,是一定要表達憤怒的。不只是不公義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也包括不公義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時候。如果只是溫和地説“自己沒有意見”只會助紂為虐。疫情期間,跟家人發生過很多次劇烈的爭吵,衝突的核心在於,我們價值觀裏的優先級不同——一個老生常談話題的家常版:你要先發展經濟,還是要先發展公平?在我看來這兩者之間不存在完全對立的衝突,最大的衝突是經濟發展的快慢問題,所以如果發展慢了,那些已經是弱勢的群體等不等得及?如果等不及,飛速發展了經濟,會不會造成了另外一些人成為弱勢群體?當然這是一個在理想狀態中的討論。現實是,飛速發展了經濟,但是已經是弱勢的群體,徹底掉井裡了。


雖然説不存在烏托邦的世界,但是還是希望盡我所能去接近真理去構建一個公平正義的社會。於是有一天,我發現了一檔聚焦哲學、社會學、政治學思想的podcast,然後就徹底中毒了。我沒有任何哲學的背景,但這不妨礙我理解什麼叫哲學。這個年代很多人聽到這個詞會先被嚇到,覺得很很玄、很空、很高深莫測,跟生活還沒什麼關係。而實際上,哲學是最能夠指導我們如何正確地看待世界,如何正確地生活的學科。之所以很多人認為哲學很高深,跟平常生活沒有關係,是因為我們的教育中缺乏最基本的人文教育和思辨能力。然後當我們聽到很多諸如“自由主義”這樣詞彙的時候就先自動與它隔絕,或者曲解它的意思,用來辯護自己的言論和觀點。在這個功利的當下,大家都希望學習到的東西可以立刻使用起來,轉化為資本也好,幫助自己調節情緒也好,總之它一定要服務於一個目的。其實哲學也有目的,但它需要你多想一層,如果說我們生活的表層出現了問題,問題出在5,我們需要找到原因,於是我們找到4。萬一4出現了問題呢?我們可能會找到3,也可能不會。而哲學是幫你找到0-1-2-3-4-5。找到0的意義又是什麼?就是幫助你在紛繁的世界裏,找到一個主心骨,一個信念去面對表層或底層的衝擊和挑戰,在風浪中依然知道你是誰,你為什麼而活。


我的專業背景是國際關係和公共政策/發展學。很多人聽到的第一反應是“什麼?所以你學的什麼?好找工作嗎?我們又不是政府官員,學這個跟普通人有什麼關係?” 每次我只能給出一個沈默的微笑去回應。隨著最近中美關係愈演愈烈,兩邊的政策一夜之間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我很多還在美國唸書和工作的朋友,一夜之間成為失學失業青年,又因為中國限制國際航班,他們連家都回不了,被迫與家人分隔兩地。國際關係跟我們的關係不大嗎?你可能會說,因為你身邊的人很多在國外啊,但我身邊就沒有。那我再舉一個例子,國與國之間關係出現變化的時候,會最先體現在貿易上,結果就是你買的日常生活用品都有可能翻倍,經濟壓力一下子變大,這樣關係還不大嗎?公共政策這個專業同樣容易被誤會,因為不知道具體是學什麼的。簡單來說就是如何制定和評估一個政策好還是不好。就好像你要設計一款遊戲,遊戲裡可能有比賽,可能有輸贏。你會怎麼制定規則。沒有人會喜歡一個不公平的遊戲。所以公共政策最終又會回歸到公平和正義的討論中:到底什麼是公平?什麼是正義?不公平和不正義的社會,最終變成什麼樣?而指導這個討論的,就是哲學。


昨天聽到podcast裏的一期節目講“自由主義”。每個人對自由的理解都不同,而由於現在公共話語空間的擠壓,很多人聽到一個概念的時候都會簡單地理解為(或使用成)一種私人領域的概念。就像有的人會説“因為我追求自由,所以我是一個自由主義者“。其實自由主義這個概念最早跟個體追求的自由關係並不大,但是跟公平有關。就是兩個人或者兩個國家在競爭的時候,如果有一方輸了,會不會輸得很慘,會不會輸到淪為贏者的奴僕,毫無尊嚴。自由主義就是在保證“輸得起”的情況下鼓勵自由競爭,例如在保護知識產權的前提下,鼓勵資本主義自由地發展。而“新自由主義”的提出是意識到,如果自由主義毫無節制地發展下去,貧富差距就會越來越大,所以為了限制貧富差距加大,應該某種程度上去限制這種自由的市場。作為一個學政策的人,這個知識點簡直令人醍醐灌頂。回到最開始那個例子,追求經濟發展沒有問題,但是不能讓人輸得沒有底線。如果一個遊戲的規則本身就不公平,使得有些玩家一開始就處於劣勢,最後輸到出局而退出遊戲,結局就是變成只有一個人在玩。而遊戲終究不是生活,如果被生活踢出了局,就不堪設想了。


人往往只有在自己處於劣勢的時候才會感知到不公平。當自己處於遊戲規則更青睞的一方的時候,很難體會劣勢一方的處境,所以對於規則的不公平不公正也不會有什麼反對意見,反正對自己沒有傷害。但我卻認為追求公平正義是一種道德,不是崇高的人才有的道德,是一種普世道德。就是當我們看到有人在因為制度性不平等而遭遇苦難的時候,如果不發聲是不道德的。因此,這不是灰色地帶,就是非黑即白的,就是非善即惡。所以哲學也在指導我們去思考,什麼是善?什麼是惡?可能無法簡單地説,你做了什麼才是善,做了什麼才是惡;而是你如果不做什麼就是善,不做什麼就是惡。分辨善惡的一種很具體的方式就是愛和敬畏。因為有愛,才能夠同理那些因為制度性而受壓制受苦的人;因為敬畏,才能限制我們裡面的罪,不去做什麼惡的事。愛和敬畏,指導著每一個人的生活,每一個國家的秩序。


最近換了一款熨斗,因為舊的那個不小心漏電了。這次這個功率更大,衣服上的褶皺更加容易被熨平。看著變平整的衣服,常常會希望世界也越來越平整,走得快的人可以稍微等一下那個慢的人,不至於卡在某個縫隙裏,一直無法前進。


2014年 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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