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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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木石居

回到山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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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遼闊的山景不見了,只有遮天的林木,與空中漸趨濃厚的雲朵。

去南部海邊先生老家度假兩周,每日在沙灘、海礁、冗長的飯前apéro與盛宴、泳池、親友間度過。熱浪衝天,陽光灼人,蟬聲不絕。天空湛藍,松木如孤影,因乾而甜的葡萄園,大片的橄欖園,不遠處喘息的大海。明白爲何梵高在南方的畫作中,大地上的樹木與高高的天空往往被種種類似金黃的元素銜接起來,充滿旋動的渦旋。

帶了電腦,準備看份稿子,卻只看了兩回郵件。携了書本,也只翻了兩三頁而已。身體與精神完全處於休假狀態,如此徹底。見到了些十幾年未見的家人故交,離婚了,寡居了,頭髮白了,人老了,得了帕金森了,等等,只能感慨歲月不留人。

沙灘邊凡早上十點過後,必然擠滿了度假的人。這個炎熱的季節,要想去山林間徒步,根本不太可能。而且為防火災,有些徒步道路已經封閉,禁止進入。這個夏天乾熱無比,法國不少地區的山林起火,火災控制不了,縂讓人膽顫心驚。火强勁、神秘而遠古,大火面前,人是那麽渺小。房屋、家產,可以在瞬間烟灰塵滅。19年春巴黎聖母院的那場大火之後,世界也因疫情而變了樣。

照例要去給哥哥掃墓,買了百合花,墓地上蚊子甚多,無法久留。去年送給哥哥的那支藍色孔雀毛,不知被誰折去,留下無尾的根莖在墓碑上。從墓地水龍頭接了水,裝上百合,與孩子們默默悼懷。明年就是哥哥的十年祭了,始終不明白他那時爲何決心捨棄此世間。未見到侄女兒,如今她也已十五,也不知道她是否曾聽過自己親生父親生前錄下的歌曲。

某天早晨陪先生去Castellet中世紀小鎮,找他青年時期的友人畫家J。聼說J在這個景色優美的旅游小鎮開了一家畫坊,兼賣手工首飾。我們一行四人在早上空無一人的鎮上找一條街。小鎮街巷交錯,路勢有高有低,許多藝術家與手工藝人的作坊,隱落在開滿應季鮮花的石頭巷閒。去年也曾來到這個小鎮,曾遇到路邊一演奏會告示,有鋼琴家J.Luisada的演奏會,似乎有道暗暗的緣分。

這次來南方途間,曾在里昂暫停兩日。P一家盛情款待,帶我們去老城觀光游覽,吃城中唯一的拉麵舘,美其名曰“活著的麵條”。次日,他們又帶我們去城郊的森林與Ougne古鎮散步。O鎮全是當地黃石建成的石屋,與南方這座C鎮很是相似,也是佈滿了藝術家的作坊,也是小小的石頭街道,夾在開滿花叢的石頭墻間。與P一家相識近十年,兩位先生同名,兩位媽媽都是中國人,都生有兩個小孩,同時搬來同一個地方。他們夫婦倆這些年辛苦創業,在里昂旁邊購下一家大廠,置下一座帶泳池的大房產,可説是這十年奔波的初步果實。

在南方時,姨奶奶就著我們的行程,辦了八十嵗慶生聚會。本想我們晚輩應該多出手準備一番,結果,無論是生日蛋糕還是飲品香檳,都是姨奶奶與姨爺爺親手操辦。最後,也只是去舖了下桌布,擺了擺果盤,端了端杯子。他們如此喜歡我們,其實很想每日去陪陪他們,但又不能打擾他們的生活節奏。

聚會上,該來的人都來了,包括一大家子許久未曾謀面的。認識了姨奶奶的一位好友F女士,年已八十有餘,身材風姿亦然,雖然寡居十年,生活依然充滿生機與樂趣,又是畫畫,又是撰寫游記,每周四與另一位女友來姨奶奶家聚會(她們戯仿A.Christie,稱爲club du Jeudi)。

相形之下,我的婆婆雖要年輕十歲,卻在哥哥去世后的這十年間,自願衰老沉淪下去,沒了心氣,沒了生命力。人的這一生,就是要承受生老病死,就是要經受悲歡離合,到底要怎麽活下去,是每個階段都要自問的問題。

某天驅車去Aix看望老友Minh,上次見,還是疫情之前。我們沒有走高速,而是特地從小道繞去,經過了M.Pagnol筆下的幾個村莊。Minh還住在十七年前我們讀書時的那條街上,我是路盲,根本沒有記憶,跟著他們拐來拐去,到了樓下門前,才大致認出門牌來。Minh也已八十,這次見面狀態很好,我們在樓下交談甚歡,這次孩兒倆也沒有在一旁感到無趣,而是去上面的書房,久久未曾下來。但凡是談到他倆的時候,他倆其實都在樓梯上偷聽(弟弟後來告訴我們的)。

回到山間已有一周。依然熱,卻沒有南方那般灼烈。重新走回自己的生活節奏,孩子們每日看書復習練琴準備開學。值得記錄的是,他倆無需提醒,回家後,就主動練琴,不知是這十幾天的或缺而生起的天然的想念,還是其他。

幾天下來,今早一家人決定去山間小走,開車至17年帶父親與舅舅來吃飯的B客棧,從那裏徒步出發,從山頂繞一圈回來。其實很想走上一天,先生説,天氣預報有暴雨,山頂不宜久留。只好隨他。我們從寬敞的石路上去,林木隱去,視野逐漸開闊起來。遠處山頭有幾朵偌大的雲團,仿佛在天空揮了幾筆濃墨。可愛的F(公公伴侶)說,她父親(畫家)生前最愛畫Bretagne的天空。試想,那肯定是有無窮雲朵變幻的天空。

路上遇到零星幾個走路人,卻都是下山的。這條上山路其實很平緩,但還是走得心臟噗噗跳。草地因爲乾燥都已枯黃,仿佛秋天的樣子。向陽処山徑間的野草都已枯死,也省去了被討厭的蜱蟲叮咬的麻煩。樹下有叢叢野生的藍莓,一粒果子都沒有。到稍高処,儼然一座農場客棧,突兀在空闊的山地上,門前停了五六輛車,仿佛客滿的樣子。一兩片下厨圍布挂在一根曬衣杆上,隨風飄蕩著。空中也是農場特有的牛群味道,遠處林間有叮鈴鈴牛鈴鐺聲傳來。有位穿著紅花連衣裙的女子,在客棧外晾著什麽。

從客棧邊繞過去,開始往山下走,這回走的是林間小徑。遠方遼闊的山景不見了,只有遮天的林木,與空中漸趨濃厚的雲朵。繞來繞去,繞到了一座林間山屋。先生説,多年前我們曾與Minh路過這裏。我卻絲毫沒有印象,又是走到近前,看到那綠色的木窗板,記憶之門才緩緩打開。那應該是搬到L村莊后第二年的夏天,也就是14年。Minh携當時女友來訪。可不知爲何,我記憶裏留下的卻還是之前在山那邊與Minh一起的幾次徒步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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