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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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即地狱。 联系我:isabellatseng1984@gmail.com

李佳琦的直播间:每天限时4小时的当代艺术展

把所有经济上的满足都给予他,让他除了睡觉、吃蛋糕和为延长世界历史而忧虑之外,无所事事,把地球上的所有财富都用来满足他,让他沐浴在幸福之中,直至头发根:这个幸福表面的小水泡会像水面上的一样破裂掉。

——陀思妥耶夫斯基《死屋手册》

这是由李佳琦引发的我的联想,想到了大学时老师们常常提及的鲍德里亚的一本叫做《消费社会》的专著。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这段话其实是《消费社会》开头鲍德里亚所引用的。

好像这段话就是我们现在每个人追求的。大学前一律只谈高考,大学后只谈钱。

我也习惯性将“有钱真好“作为我的口头禅以此来融入这个社会,好像有了钱就有了一切,有了钱我就会开心。实际上呢?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没钱。就像我以前觉得只有有了金钱,才能”视金钱如粪土”,没钱这么说就好像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有了钱之后做什么呢?消费。

我们是用消费定义自我的一代。

正如中世纪社会通过上帝和魔鬼来建立平衡一样,我们的社会是通过消费及对其揭示来建立平衡的。中世纪社会还曾经围绕着魔鬼组织了一些异端邪说和黑色戏法教派。而丰盛社会中我们自己的戏法是白色的,不可能再有异端邪说。这是一个弃斥着预防性白色和饱和了的社会、一个没有眩晕没有历史的社会一个除了自身之外没有其他神话的社会。

——《消费社会》

“Hello,hello,大家好,我们的直播开始喽!Hello,hello,大家好,hello,大家好,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们来喽,我们来喽。”

——这是11月7日晚上8点15分准时开始的李佳琦的直播的开场白。

我第二次进入他的直播间。虽然是回放。

第一次是10月21日的凌晨。在各方媒体的操控下,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点开了他前一天晚上的直播。说是各方媒体,主要是朋友和我聊天时分享了一张她们宿舍的照片,小小的桌子上立着几台平板电脑和手机,全是李佳琦,我觉得很有意思。让我想到了当代艺术。

前两天“红极一时”的GQ报道发的李佳琦的采访里也提到了“艺术”这两个字。

记者说,“之前有艺术家提到,每天直播4小时,让1万个人1分钟内买东西,这是一种艺术作品。但是普通人眼里,只有上电视的才能叫作品。你怎么看待你的工作,这是作品吗?”

“我在直播大家也可以把它当做一个4小时的真人秀综艺去看。我们的短视频就是主播真人秀的一种精简版。”

“我希望消费者今天看不到李佳琦的直播,可以去网站上搜‘李佳琦’,能看到李佳琦直播第一集、第二季……但是我没有。我不是明星,之前跟艺术家们聊艺术时我也在想,为什么我不是艺术?我直播就是艺术。”

“我直播就是艺术。”

我很想和他说“你的直播就是艺术“。我看着上海每天几十个所谓艺术展览,目不暇接,看也看不完,有几个是真的”艺术“?

将雪糕做成几人高的雕塑就叫艺术吗?拍出了几百万高价的“作品”就是艺术吗?朋友圈里人人争相打卡的就是艺术?

我想或者我觉得不是吧,至少不一定是。

你问我什么是艺术,我也答不上来。也许是探索人类内心宇宙的太空飞船。

现在最当红的艺术展将“在世最贵艺术家”冠在当今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的名字之前,引得众人侧目,争相观赏。“诶,那个展是谁的来着”,“就是那幅卖的最贵的画,卖了快一亿美元的那个”,“哦哦,那去看看,肯定很厉害,很艺术”。

艺术家给自己的作品起一个看起来无比随意的标题,努力地削减作品本身的信息,不让这些外物干扰观看者的直接感受。而宣传者却在宣传时极力地为艺术家、为艺术品贴上与艺术无关的标签只是为了博人眼球。

上个月常玉的画作卖了2个亿,没人关心他的作品,聊的都是“洗钱”。

满口艺术,其实都是生意。

艺术家们、上流人士们自诩清高,看不起赤裸裸的卖货。在我看来,不过是“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而我们用发在社交平台上的xx美术馆的定位来定义自己,就好像以前通过消费名牌包来定义自我。

上次和朋友在人民公园里溜达,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里穿过一个隧道,里面来来回回的都是些大爷大妈,我体会到了很久没有的轻松。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告诉我他觉得这比什么当代艺术馆艺术多了。我对这段对话印象很深。

李佳琦每天的“艺术展”让我想到几十年前的一个行为艺术。

1974年在意大利那不勒斯,著名行为艺术家玛丽娜· 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ć)面向着观众站在桌子前,桌子上有七十二种道具( 有玫瑰、蜂蜜,包括枪、子弹、菜刀、鞭子等危险物品),观众可以使用任何一件物品,对她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在整个表演过程中,玛丽娜把自己麻醉后静坐,让观众掌握所有权力。

当观众发现玛丽娜真的对任何举动都毫无抵抗时,便渐渐大胆行使起了他们被赋予的权力,她的衣服被全部剪碎,有人在她身上划下伤口,有人将玫瑰猛然刺入到她腹中,甚至有人拿起那上了一颗子弹的手枪,放入她的嘴里,意欲扣下扳机——这是玛丽娜最接近死亡的时刻, 直到另一位观众惊恐不已地将手枪夺走。

麻醉结束后,她重新获得了“自由”,她看向每一个冲她施暴或者无动于衷的观众,之前敢于伤害她的观众却怍鸟兽状逃离了。

她后来说,“这次经历令我发现, 如果你将全部决定权交诸公众, 那么你离死也就不远了。(What I learned was that…… if you leave it up to the audience, they can kill you.)”

李佳琦现在就是这样吧。人们因为他的情商将他捧上神坛,捧得越高,摔得越惨。我怕他一不小心说错什么话就被诛杀,甚至“株连九族”。

他已经将全部的决定权交诸公众,每一条评论都可能是即将被射出的子弹。

但我想他如此清醒而自知,他会好好地当一名导购,不逾矩,也就不会面临社会性死亡。

他仅仅是作为消费社会里最集聚消费目光的“杂货店”,鲍德里亚或许都想不到现在一个人也可以是一个杂货店。他在镜头前没有“自我意识”,或者说很少很少的自我意识,那些Oh my god!天哪!就是他最大的自我意识了。那些他坦诚地对商品进行描述的内容,你很难说这是他的自我表达。也许这个时代的自保就是最大化地出现在每一个屏幕上,却最小化自我意识。说得越多,错的越多。

那篇专访有触动到我。当我在微信、微博里搜索”李佳琦“时,我几乎感觉不到他作为人类的情感,他就像一个卖货第一名的AI,连他的狗都比他有存在感,大家谈论他养的狗多么可爱。甚至也有吐槽他的小助理的内容,吐槽小助理的不专业,在这样一个受众多为女性的直播间里开一些带有颜色的笑话,觉得他在李佳琦的衬托下显得如此的不专业,让李佳琦赶紧把他给换了。

他已经获得了世俗上的成功,越来越多的人都知道他,他就像一个新时代的模范,靠双手为自己赢得了这一切。

但他好像已经无从选择了,他既不会也不能选择退出了。他已经失去做自己的权利了,李佳琦即是他的名字也是他的标签,他走不了回头路了。他自己也说“我不播了,那外面我的同事们怎么办?我现在不能让自己消失,消失对别人太不负责任了。”

他也在适应这种生活吧,他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值得的,为了家人,为了同事,为了以后自己的生活。他通过“放弃自我”来“实现自我”。

我很喜欢他,我喜欢他的“自知之明“,他没有因为那么大的流量就成为一个拜高踩低的人。他总说自己不是明星,一再的强调。”明星跟我合作也是因为看到我的火和流量,不是要和我交朋友。如果我没有流量,别人不会跟我合作的。“看到他反复强调的这句话,有种食不知味的感觉。

流量为王。人人都想当网红,想赚钱。却没人想知道赚钱之后会怎么样。大家只会说不如看看自己的口袋里有几个钱再来心疼这些有钱人。好像钱已经把人类划分成了一等又一等,我们使劲往上爬,就像推石头的西西弗斯,不过是石头不会掉下来的那种,永远也爬不到顶端,你身后的人也只想赶紧踩着你的尸体上位。

这个时代没人关心你想什么。

朋友圈什么最没流量?纯文字内容,其次是大段的纯文字。或许这也是我注册一个公众号,在上面写点东西的原因。无非想获得一点尊重罢了。连我也会偶尔为自己在社交网络上的自言自语感到羞赧。

你把朋友圈当日记本,只会被人截图传播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人们最爱在社交网络上看什么?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丑闻。我们把一件又一件事情称作“瓜”来吃,解构一切,这或许是当代人的生存法则。

众生平等。无论你籍籍无名还是李佳琦,你在想什么都他妈没人想知道。

假设一下,李佳琦在自己的直播间喝酒,袒露自己的内心,会怎么样?大家只会赶紧叫你去李佳琦的直播间吃瓜,说他疯了,喝多了发酒疯,快去看呀。

1984,老大哥在看着你。

2019,我们主动选择被他人监视,又热衷于视奸他人 ;我们是温斯顿·史密斯,也是老大哥。

你是老大哥,老大哥在看着你。

你凝视着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相关资料

[1]. 刘敏,幸存者李佳琦:一个人变成算法,又想回到人,公众号:GQ报道,2019

[2]. 刘敏,对话李佳琦:等到40岁再去玩,也来得及吧,公众号:GQ报道,2019

[3]. 澎湃新闻,鲍德里亚诞辰90年|“消费社会”必然导致人的虚无吗?,2019

[4]. [法]鲍德里亚( Jean Baudrillard),《消费社会》 (Consumer Society),1970

[5]. [法]居伊·德波(Guy Debord),《景观社会》(La Société du Spectacle),1967

[6]. [英]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一九八四》( Nineteen Eighty-Four),1949

[7]. 王诤,大卫·霍克尼“大水花”今起北京展出,百件作品多来自泰特,澎湃新闻,2019

[8]. 蔡钰,为什么凡人也该时不时看点儿艺术,公众号:住手啊你,2019


这篇文章单纯只是看了GQ报道发的那篇“爆款”文章的有感而发,既不是新闻稿件,更谈不上什么非虚构类写作,我自己几斤几两,也许没人比我自己更清楚了。就是我的一篇杂文罢了,由GQ这篇文章,由“李佳琦”这个人,由我观察到的一些事情,引发的我的一些杂念罢了。

而我写一些文章的初衷其实就像我在写日记一般。

每天我都会水性笔写一点点日记,或者用手机在备忘录里写点有的没的,写各种小说的片段,虽然最后都无疾而终。发出来其实有时候是逼迫自己把这些“无疾而终”的东西表达完整,讨论一些看似“蹭热度”的话题。如果不“蹭热度”就没人看,没人看我为什么不只是写在我电脑的word文档里呢?何必要发出来。

发出来的必然是想给他人观看的。就好像对着摄像头录下自己自言自语和直播的区别。发表我的文字对我来说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直播。这就是我的直播间。

就好像李佳琦也会开心他的直播间超过1000万人,我也会开心我的 文章有人愿意读,愿意真心给我提点建议。连微信给我开通了打赏功能,我都能有一点点开心。也许就是一种被人围观的虚荣心,即使我毫无“带货”能力。

欢迎来到我的直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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