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reneF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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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鸡咸鱼。

老师

心血来潮想重温三毛的作品,刚好就找到了一套时间顺序的选集。之前看过的版本不知是以什么顺序排列,我不太记得了,只是囫囵地记得几篇撒哈拉的故事。其他像《稻草人手记》、《雨季不再来》,连零星的字句都想不起来。

翻到《吹兵》这篇故事,本应该先为小女孩和傻大兵的故事叹息,不知怎么,我先注意到的却是故事中的老师。她真是个有权威的老师,怀疑大兵对女孩“不轨”,就要求她不能再和难得的大朋友往来;把大兵送给小朋友的,用纸包包住的肉干吊在教室门口。那肉干从纸袋里掉出来,统统被学校的土狗吃掉。纸包上写着部队的地址,自然也被没收了。

她写,“老师的脸很平静而慈爱地微笑着。”

我心里突然就腾起一股无名的火焰,烧得自己都莫名其妙。这位显然不是我的老师,我也没有被强迫与老师不认可的朋友绝交。我为什么要这么愤怒呢?

要是仔细去回忆自己小学时候的班主任老师,反而记得的都是对方的好。譬如一直尽职尽责地遵循我父亲的要求,对我格外关注,像对待眼珠子一般仔细地盯着我的学习,生怕我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落后;譬如一直尽职尽责地遵循我父亲的要求,将我那与父亲离婚的母亲什么时候来学校看我,拖住我不让我回去教室上课之类的事巨细无遗地报告给父亲。

这实在非常感人,倘若对方这样的关心能够阻止我母亲在操场上当众脱下我的外裤就更好了,虽然这只是我整个小学时期无数次尴尬的经历中排名甚至不太靠前的一起事故。

要说记得最深刻,应该是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流泪,原因是我撒谎说自己没有把家庭作业带来,真话当然是我没写。可惜的是我早已忘了自己为什么不写作业,只能记得当老师点名让我罚站,却突然真情表白,面对整个班级诉说对我寄予了多么大的期望。在我猝不及防之时,从手拎包里抽出纸巾,按在了自己的眼角。

我真的没有忘记她哽咽的哭腔。

我辜负了一位对我怀着殷殷期盼的老师啊!

等到下课后她离开,我当然赶快从桌洞里把家庭作业抽出来狂写一气。不记得是哪位同学凑过来,问我是不是在补作业。我很无奈地回答是啊,不然怎么办。

但其实这份迟到的作业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我补完了也没有交上去,之后似乎也没有讲解。我的作业白补了。

在我离毕业还有一年的时候她被调去了市教育局。她作为班主任与我们朝夕相处了五年,可她走的时候我们谁都没哭。

很多年过去,我想起她的时候都只能记起那张洁白的面巾纸和当时在课上,全班都坐着而我站着,一个人孤零零地听着她的剖白的茫然。当时的我就像个天线坏掉的机器人,接收不到任何外界的信号(当然也包括来自他人的爱),更不走运的是这个机器人的cpu也在同一时间坏掉了,只好卡在“傻站着”这一步无限循环。

我只能猜测,那个时候大概有很多同学嫉妒过我,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应该为此窃喜吗?因为独得老师的宠爱和期望?

父亲说过,老师爱我。他每年都会给老师送去价值不菲的礼物,她肯定爱我。

三毛的老师也很爱她,她关心学生,害怕她会被大她很多的成年男性欺负,怕她受到性侵犯,怕她可能被拐走,怕他给她的肉干有毒,而地址会让他们再度取得联络……她作为老师,完美地保护了一个年幼的女学生。

她满意极了,露出的笑容才能平静又慈爱。

她是一位好老师啊。

我的老师也是一位好老师啊。

我本应该为她的泪水感到羞愧和不安,在往后的岁月中理解和宽容她,因老师爱我而觉得满足和充实。可我在远离小学这么多年之后,在读到这篇故事的时候,却十分诡异地,从心底生出了丝丝缕缕的恨意。像打火机燎着衣服上的线头一样,恨意一根一根燎着我心上的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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