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萬里
高原萬里

香港人,居英國,好遊牧。不想繼續因為生活而遠離文字,現在又努力重新執筆中。沒有了不能活下去的東西有:蝦子餅、咖啡、小說、旅行和麵包。

疫中生活(五)

Photo by Ku Black Photography on Unsplash

算一算,已經有一個月以上沒有發文了。

對上一篇文章《紅鞋》,發表於 6 月 1 日,這一個多月,世界翻天覆地。一個多月,即是是遠在天邊的我,也能夠感受到身邊的變化。

超級星期六

先說一說英國。BLM、國安法、John Bolton 出書、Mary Trump 也出書,明明武肺天天還在頭版,可是世界沸沸揚揚的,週圍的人漸漸就當肺炎沒了件事似的。7 月 4 日,英國(至少在英格蘭地區)開始大規模解封,戲院、博物館、食肆、酒吧、髮型屋等全面重開,尤其是酒吧,可以從 6:00AM 開始供酒,啫酒的英國人稱之為「超級星期六」。之後財相還發半價的外食卷,整個 8 月,英國人如果在星期一至星期三上餐廳用餐的話,可得半價優惠(最多一人£10,不含酒)。政府一邊鼓勵大家出去吃喝購物以振興經濟,一邊又提醒國民要 act responsibly,可是,黃湯兩杯下肚之後,還有誰會記得一米的安全距離呢?酒過三巡,上廁所時還會不會記得自己模過什麼地方、又要如何正確地洗手?

結果正如所料,「超級星期六」那天,夜幕一垂,Social Distancing 就被拋到九宵雲外,蘇豪區人山人海的程度比沒有武肺時更甚,可以比得上過年時的蘭桂坊了,當然沒有人會戴口罩,誰會戴口罩去蒲的?可憐了要執勤的警察,由封城到今日,他們要處理群眾時大部分都沒有 PPE 可用,只嘆他們沒有香港黑警那樣身嬌肉貴了。

超級星期六的倫敦蘇豪區,圖片:Getty Images/Daily Mail
超級星期六的倫敦蘇豪區,圖片:Reuters/Daily Mail

武肺疫苗無期,世界當然不可能一直地停下來等,早兩天我醒來時才突然覺得,我在封城當中身邊能夠一直有一個人,真是無比的幸運,英國封城足足104日,如果你是獨居的,不論老幼,這104日應該會很難過,因為喜歡獨處和被迫獨處是兩回事,所以我覺得有人想外出、想接觸其他人,是很能理解的。英國開城最大的問題不在於本地的人會不會 act responsibly,是在於這裡的政府到今天為止,都完全沒有一個有效的 Track-and-Trace 系統,所以第二、第三波來時,這裡可以做的只有局部再封城(英格蘭中部城市 Leicester 首當其充)。如此開了又封封了又開,在經濟在人命之間不斷地作出取捨,相信將會是這裡的新日常。

有不少人還是以待在家裡為上策,但有不少人已經漸漸不把武肺當一回事,一些人接受在公眾地方要戴面罩(face covering),一些人還是堅持口罩無用,不過總括來說,最初的恐懼感已經漸漸地減退,可能,當那些巨大的數字離自己越來越遠,變成了大西洋對面的事情時,危機感會被一種虛假的安全感所取代。不過,武肺沒有離開,數字是不會騙人的,到目前為止英國的累計感染人數近30萬,死亡4萬4千以上,跟幾個月前一些專家預期一樣,全歐最高。

COVID-19 測試

大概一個多星期前,我收到國民保健(NHS)的信,問我要不要參加COVID-19 的測試。這種測驗之前紐約也有做,目的是估算出到底有幾成人口曾經感染過武肺、有幾多人身體裡已經有抗體等等,我二話不說就參加了。

我收到的 testing kit

回信之後不到一星期,就收到以上的 Testing Kit,裡面有清楚的指示。本來以為把樣本丟進郵筒就可以了,不過武肺的病毒雖強,卻沒有你想像中強,一出人體外,就開始漸漸失效,所以一定要先約好速遞,速遞來取件的那天早上才可以做。

做法也不難,就是清一清鼻子,洗好手,再利用 Testing Kit 裡提供的幼棉棒,先在扁桃腺上輕輕地刮五次,然後用同一枝棉棒伸進兩邊鼻孔中(感覺有點嘔),一直伸入到你感覺到有阻力為止,然後每邊旋轉五次,期間要小心不讓棉棒碰到臉、或口腔中的其他地方(以免沾上不必要的其他細菌),做好之後,把棉捧放進準備好的膠管中,多出來的地方折斷(以防你手上的其他細菌也帶進膠管裡),之後再放入一個印著 Biohazard 的厚身膠袋中,然後再放進紙盒,再貼上回郵的地址。我的速遞要等到晚上才來收件,期間樣本要放入雪櫃。

之前因為在報紙上看到有人在一些 Drive-in Test Centre 中碰釘(做了兩次,兩次的樣本都不見了),所以我以為我也要等上十天半月的,沒想到星期二抽樣,星期日就收到結果,結果是——

陰性。

也沒有抗體,即是我沒有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感染過。

看到結果,其實也沒有放下心頭大石的感覺,因為我身體本身不太強壯,普通的傷風感冒都要躺幾天的,更別說武肺,我是不可能會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患上、捱過、然後得到抗體的,老實說,我沒有信心自己捱得過。NHS 的電郵叫我要繼續小心,保持社交距離,嗯,我會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我這樣用這一句經典,可能很快就會有人跑出來說我誤用,說原文不是字面的意思。

原文出自《詩經.小雅.谷風之什.北山》: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是埋怨的話,說明明都是王的事,可是因為我有才,要做得更多,以至不能好好侍奉父母,云云。不過這句話統治者用來方便,為大一統提供了理據,所以一直都照字面的意思用著,我記得我小時候唸中史,講到周朝,中史老師也引用了這一句,她唸起這十六個字時,唇齒間有大中華民族的驕傲。

所謂語文這種東西,是活的,如果普遍使用的人用慣了,覺得沒有問題,難保一天不會寫進正統的字典,例如港式英語 Long Time No See,不要笑它文法如何不對,英國人也有在用(我在電視劇上聽過)。

國安法第三十八條,管全球所有人在世界上任何地方做過的事,此文一出,外國人 O 嘴。西方世界反彈,中國戰狼外交就天天跟西方國家說:你不要一錯再錯、你後果自負。呵呵,氣勢非凡,果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了。

笑話之外,這其實是令人很擔心的,香港人現在熱講移民,不過你人離開了中土,並不代表他的瓜牙追不上你,共產黨的野心不會止中香港,經濟學人的封面畫得好,香港之後,就是台灣、南海、尖閣諸島等等,另外還有對西方各國的傳媒、企業和學校的滲透,老實說,西方國家也不是聖人,美國多年來也一直有對其他國家作出滲透,甚至軍事干預,American First 從來都是國策,不過至少西方是民主國家,有第四權,政府要聽民意。中共的最終目的,不是只要富強起來,他還要全世界都首肯:他們一黨專政的模式才是最正確的。

經濟學人封面

國安法一被宣布,朋友和不少政治文開始在我的臉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很多有關英國生活、入學、就職的貼士(近一兩天也出現了澳洲的資料),網上突然多了很多在英國生活的「達人」,也有幾個朋友私下問我一些關於在這裡生活的問題,簡單來說,英國又「熱」起來了。這種態度的轉變讓我覺得很納悶,才兩個月之前,臉書上出現的清一色都是指責英國「佛系」的言論,又說這裡的人不肯戴口罩,又有訪問這裡的英國人妻如何「以後都不會再相信英國的醫院了」等等的,怎麼現在筆鋒一轉,英國又變漂亮起來了? 

武肺是會死人的,英國政府又真的是弄得一鑊泡,我懂。國安惡法,人人頭上一把刀,我也明白。不過,新的地方對移居了的人來說,又是什麼呢?有不少講解英國生活的網頁都說希望來到這裡的人「愛」英國,有一個人在臉上抗護:愛什麼國,來這裡就是因為英國不要求我愛國(咳咳,其實入籍時還是要宣誓的⋯⋯),我相信那些網頁的意思是,你會不會當這裡是家,還是只是救生艇?

英國生活資訊,網上大把達人,我就不在這裡多講了,不過有一樣我想提的是,可不可以不再大聲說 NHS 是免費的這種誤導的話?NHS 不是免費的,在這裡工作的人,在每一個月的稅收之外,還要交 National Insurance,父母工作交稅,子女可用,或入息不足的人也可用,你不會因為有pre-condition,或已經超過了保額,而被踢出醫療系統,每人預先夾一點錢,有事大家都有保障,這就是福利主義中美麗的地方。至於外來移民,近年多了 IHS(Immigration Health Surcharge),即是National Insurance 之外,每年還要多交一筆錢才可用(根據內政大臣 Priti Patel 給首相的信,BNO 將會在此限)。

我沒有資格叫人走或是留,不過我覺得,有心想走的,早一點走比較好,不要拖,不要還心思思想做太空人。共產黨留島不留人不是真心的,因為極權社會中,人民是政府的私有財產,你都跑了,誰去替他們工作?東德要升起圍牆,北韓的人要翻山越嶺偷渡才可以逃出生天,波仔一個阿姨,當年要申請才可以去奧地利(她交給波蘭當局的出國理由不明,可能是旅行),出發之前,她把所有證書都縫在皮帶裡,孑然一身,頭也不回地過關,然後輾轉經過澳地利、澳洲,花了好多年時間,最後去了美國。

1952年,張愛玲逃出大陸,來到香港,她後來在小說《浮花浪蕊》裡,借角色寫出了自己過羅湖橋的經歷:

出了大陸,怎麼走進毛姆的領域?有怪異之感⋯⋯羅湖的橋也有屋頂,粗糙的木板牆上,隔一截路挖出一隻小窗洞,開在一人高之上,使人看不見⋯⋯她拎著兩只笨重的皮箱,一步一磕一碰,心慌意亂中也是踩著一軟一軟。橋身寬,屋頂又高,屋梁上隔老遠才安著個小電燈,又沒多少光漏進來,暗昏昏的走著也沒數,不可能是這麼個長橋 —— 不過是邊界上一條小河還是小湖?羅湖。

橋堍有一群挑夫守候著。過了橋就是出境了,但是她那腳夫顯然還認為不夠安全,忽然撒腿飛奔起來,倒嚇了她一大跳,以為碰上了路劫,也只好跟著跑,緊追不捨。挑夫,是個小老頭子,竟一手提著兩隻箱子,一手攜著扁擔,狂奔穿過一大片野地,半禿的綠茵起伏,露出香港的乾紅土來,一直跑到小坡上兩棵大樹下,方放下箱子坐在地下歇腳,笑道:「好了!這不要緊了。」

離張愛玲的年代雖遠,可是我過羅湖橋時,也有一樣的心境,腳踏進香港領土範圍時,心才安靜下來,那裡現在已成歷史。張愛玲他們還有一條橋可以渡,現在香港邊境望出去,只有一片汪洋大海。我還有在正常世界長大的人的天真,覺得不會做到那個地步吧,童年在共專制共產社會中渡過的波仔的反應比我還大:頭幾年還好,漸漸就會收緊了。你們現在是獨裁社會了,要用獨裁社會裡的人的思維去生存,離開了,也不代表沒有事情可以做。其實也不用落閘,只要好像杭州那樣加入社會信用系統,就可以完全限制你什麼事可做,什麼事不可以做了。

進入反烏托幫時代

以前以為只是電影的橋段,現在一一在現實中上映。我其實也在寫一個反烏托幫時代的小說,稿期剛好碰上了幾個工作,所以那一段時間真是寫到我嘔白泡,這也是我潛水了一個月的原因,今個週未是我幾個月以來,第一個可以休息的週未。

原本說好了寫 10 萬字的,可是臨交稿時我發神經,寫到停不下來,終於寫了18萬6千字,雖然稿是寄出去了,不過世事發展得那麼快而我寫得太倉促,有很多地方都還不滿意,希望我不久之後可以修好一點,再在這裡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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