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
胡同

关注新闻/言论自由,数字文化和意识形态/身份政治。

我所认识的美国大学里的WHITE LIBERALS

几年前,去巴尔干做过一次 field,关注的两个主题分别是欧洲的难民危机和巴尔干的族裔冲突。组里除了我,一个秘鲁同学和一个委内瑞拉同学,剩下是一水的白人(like 东西岸 typical 进步中产白人家庭小孩,父母做律师,自己练瑜伽、吃有机食物、追求进步理念的那种,请自行想象那种“没受过欺负的脸”)。


为了去不同的岛上,我们坐船从土耳其去希腊。我们的一个船员是个出来做暑期工的年纪不大的小哥(十七八岁的样子),负责船上的各种杂活,白人同学看着他就发出“船长他们对他好差啊,他的生活好苦啊,要做这做那。”但其实船长是个挺和气的人,极偶尔的时候严格,但程度也没超出教学徒的范畴。我内心(🙄),“yeah, that’s how kids in the third world grow up.”


一路上,我和委内瑞拉同学最聊得来。我俩会经常单溜出去吃饭喝酒写东西,吐槽白人同学。她说自己都震惊了,出来研究难民危机,居然有人问她“阿勒颇在哪里?”除此之外,白人同学看见什么都会感慨“好可怜啊,太惨了”,到了 Srebrenica ,有人发了一个 ins,“我今天来到这里才知道有人做出了这么 horrible 的事。”委内瑞拉同学给我看了下手机,顺便交换了一下眼神说,“她路上把阅读都做了也不至于今天才知道,说得好像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一样。”


这种事实上对所关心群体和议题缺乏了解、但又表现出一种高高在上的 白人救世主(white savior)姿态,难免让人觉得虚伪、惺惺作态。2016 美国大选之后,美国高校很多白人学生发起了一个活动,在身上别一枚别针,表明自己和少数族裔站在一起的立场。也是其中一个同学见到我说,“Don’t worry. We will protect you.”我知道她是善意,但作为一名非白人女性内心仍然觉得不舒服,觉得自己完全失去了 agency,成为了被保护的客体。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不觉得自己需要被保护,就像女性不需要男性的保护,我需要的是平等和尊重。


相比之下,我的一个意大利裔老师的态度就很 comforting,“大选结束了,就要接受现实,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看到很多人在街头抗议,我自己也是占领过两个校园的人,我觉得这并不能解决问题,比如你看到 穆斯林学生受到攻击,不能正常祷告,你们应该陪他们一起,给他们当人盾,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感受到形式主义和行动派的前后差距后,我对政治正确(Political Correctness,PC)一直有复杂的情感。希望不要误解,以为我在反对 PC。我承认它在社会文化层面纠偏具有意义,甚至我也因此受益,但也还是要指出几个问题:一个,何为 PC 是由知识分子(aka 白人精英)定义的,而不是少数群体,所以这里首先就是一个救世主的问题,与此同时还流露着进步知识分子在面对 deep south 的“红脖”时道德和智识上的优越感。


另一个,包容性(inclusiveness)是一个没有明确边界的模糊概念,但事实上在仇恨言论和言语冒犯外,还存在大量未定义的灰色地带,比如很多人甚至未曾意识到的轻微冒犯(microaggression),但 PC 某种程度把这些关于更复杂问题的讨论压制了。


最后一点,我对仅靠改变语言就能解决政治和社会问题这一点持保留态度,但现在的问题恰恰在于不少进步主义者都止步于形式上的“正确”,或者仅聚焦于形式上的细枝末节,比如之前批评穿旗袍去 prom 的白人女孩是文化挪用和种族主义等等,却不去关注很多更重要和实质的问题,好像实现形式上的正确,那么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但事实上这是远远不够的。


说这些想表达什么呢?回到开头和委内瑞拉同学的讨论,我们觉得美国独有的假嗨彩虹屁文化(懂的都懂),人与人的日常交往一定要非常“正能量”,导致大家对负面评价很敏感,难免又玻璃心又虚伪,一不小心就可能冒犯到别人,而美国文化又会过度强调保护自我意识,导致校园里的社会关系也很塑料,这种表面上看起来“和谐”的氛围并不利于深入和严肃的讨论。


除此之外,很多 liberals(尤其是白人中产)大概超级英雄看多了,凭着朴素的善恶观念行事,泾渭分明的是与非,黑与白,正义与邪恶,却看不见这中间存在的 nuances,这样非黑即白的对立是无助于解决问题的。


另一方面,TA 们自己的经验与 TA 们倡导的价值和关心的少数群体的生活现实很大程度是是脱节的,所以很难感同身受,最终导致 TA们的倡导和关注变成了某种缺乏诚意的表演,可能为了合群,可能为了显示自己的进步和道德优越感,甚至可能为了某种功利的上升(亲身经历被白女所坑,就不说了),当然也可能是出于一种朴素的道德观,但这种不经审视和反思的道德的后果就是,因为觉得自己的是正义的化身,所以任何手段都可以合理化,包括在社交媒体上 public shaming 教授、粗暴地打断演讲、采用肢体上的暴力等等,但其实本不该是这样的,尤其是在高等教育机构,任何的争论都不该突破言论自由所赋予的范畴


从这点上说,我对一些美国liberals在校园内一些做法的确挺反感,这和以色列的右翼学生(以及还有哪里我就不说了)把有进步观念的教授的言论挂出来 public shaming 一样让人讨厌。还是那句话,高等教育机构是学习讲道理的地方,从各种角度理解你所支持的理念比贴标签和保持一种斗争的姿态重要多了,很多问题都不是只要有善良本意就能迎刃而解的。


我之前说过一个例子,我校曾有托派学生搞线下活动,撑大陆反渔村,理由是反对帝国主义对工人国家的攻击,但事实上这是立场先行,但连基本事实、叙事框架都搞错了的那种彻头彻尾的无知,而这也正是我要反对的。我始终觉得,真的知道自己为什么支持,比具体的立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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