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風紙鳶
神風紙鳶

拿字與字的間隙撥開生活褶皺,無限放大;用象徵拯救;以想像的浪漫為榮(不是);偶爾篡改經歷;用偷來的笨重語言竭力顯得靈巧。

夢|候機室偵探


飛機已經晚點六個小時了。候機室里的廣播響了又響,機場的工作人員穿著漂亮得體的制服來來回回地走,發禮物,解釋,道歉。人們從漠不關心地玩手機,聒噪地打電話,吵架,一杯接一杯地喝水,到最後神情呆滯地癱在座位上只用了不到四個小時。當然,這些變化,紀小白並不知道,更沒有參與其中——紀小白今年九歲,生機盎然,在這六個小時里他唯一感興趣的是斜前方那個穿著黃色連衣裙的女孩。

女孩和紀小白麵對面坐著,中間隔了一條寬闊的過道。在紀小白眼裡,這條過道有時像是銀河那麼寬,讓他覺得除非真的有神話中的喜鵲過來搭成橋,否則他永遠也走不到女孩面前;有時又像是文具盒里的直尺上的一個小小刻度那麼窄,只要自己此時輕輕地說句話,就會把那個專注讀書的女孩嚇上一大跳,每每想到這兒,紀小白總是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喘氣聲也會驚擾到她。

在這六個小時里,女孩一共去接了十四次水,六次為自己接,八次幫媽媽和弟弟接;機場的工作人員送來的兩種盒飯,她選擇了第一種——雞肉飯;看完了兩本封面顏色絢麗的書,現在手中的這本是第三本,封面很灰暗還有些奇怪;去了四次廁所,都是獨自一人,哦不,後面兩次是紀小白偷偷跟著她去的。

紀小白在心裡反復地想著這些數字,指尖不停地摳著手中的鉛筆,眼前的過道時寬時窄,讓他心跳加速,呼吸困難。

還有一個數字,紀小白不知道,但是那個穿黃色連衣裙的女孩可清楚得很。那就是坐在她斜對面的那個男孩,在這六個小時里,已經把他手裡畫板上的紙揉皺整整三十次了!剛開始,這讓她有些心煩,雖然男孩的動作並不大,但她的注意力總是被吸引過去,她索性放棄繼續看書了,拿出姐姐送給她的神秘禮物舉到了面前,再拿出自己的小手機來,準備觀察對面的男孩。

每年暑假,媽媽都會帶著她和弟弟來到聖波利島拜訪姐姐。媽媽拜訪媽媽的姐姐,自己拜訪自己的姐姐——也就是媽媽的姐姐的女兒。姐姐的性格和她的媽媽很像,古靈精怪,每年都會拿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送給自己,而此時自己舉到面前的這本書就是她今年送給自己的禮物。在聖波利島期間,女孩迷上了《冒險小虎隊》——一套兒童偵探小說,姐姐告訴她「如果想成為一名合格的偵探,那麼就需要一個厲害的偵查道具」,话一說完就把這本封面十分灰暗又畫著詭異線條的書遞給了她。她左看右看,全然沒發現這本書和其他書有任何差別,除了封面有些奇怪之外,還是經過姐姐的提點才發現在這本書厚而結實的封面上有一個黑色的小圓點是可以移動的,只要輕輕一撥,圓點移到旁邊,一個小孔就會漏出來,此時只要悄悄把手機拿在封面里,攝像頭對準小孔,就可以十分隱蔽地觀察周圍環境了。

女孩十分喜歡這個禮物,她準備一回到家,就召集自己的小虎隊出去調查案件,公園裡有個行蹤詭秘的練劍老太太早就引起她的懷疑了,但她總是不敢一直盯著人家,這下好了,有了這個道具,證實老太太女巫身份的那一天指日可待。她沒想到,作為一名優秀的偵探,第一次動用這個探案道具竟然是為了觀察這個與自己手上的女巫案沒有任何關係的看起來傻乎乎的小男孩。想到這兒,女孩不由得撇了撇了嘴,臉紅了一下,她對自己作為偵探的專業素養不足感到羞愧,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她繼續觀察下去。

紀小白有些慌,自從對面的女孩拿出這本書後,她就很久都沒再翻過頁了。她盯著那頁書,先是撇嘴再是臉紅然後又專注地看了下去,她的眼珠一動沒動,只盯著一個地方,但卻看得津津有味,彷彿那一小寸地方包含了世間無數風雲變幻一般。女孩越是專注,紀小白就越慌張,他想知道那本書的那一頁的那幾行到底寫了些什麼,但他覺得時間太緊迫了,飛機隨時會來,不可能再有這樣面對面和女孩坐著的機會了,他必須抓緊時間為女孩畫一張滿意的肖像。分心再加上著急,紀小白的一切動作便開始變得愚笨起來,他的橡皮總是掉到地上,剛一撿起來,鉛筆也掉了還滾出好遠,好不容易把鉛筆撿了回來,畫板又被爸爸拿去扇風了。就在紀小白忙得焦頭爛額時,他發現對面的女孩開始咯咯咯地笑個不停,就好像那一頁書的方寸之間開始上演了什麼喜劇一般。

「總不可能是她從書里看到了我吧?」紀小白越來越好奇,他想知道是什麼讓那個女孩笑得如此開心,她笑起來真是好看極了,就像外婆家裡後院的那株向日葵。

女孩又去廁所了,紀小白本想跟她一起去,但他的橡皮又掉了,在他終於把橡皮撿回來後,滯留已久的飛機終於準備起飛,昏昏欲睡的人們開始起身收拾行裝,尋找不知隨手放在哪裡的登機牌。女孩還沒從廁所回來。紀小白完全不理爸爸在他耳邊的叮囑,他盯著過道那邊擺在椅子上的那本書,它馬上就要被女孩的媽媽收進書包里了。紀小白握緊了拳頭,他想到了孫悟空,此時的過道對他來說就像唐僧取經路那麼長,來來往往的人就像是孫悟空一路上打敗的妖魔鬼怪,他跺了一下腳,拼命地向對面衝去。他看見過道上的人都青面獠牙,每一個都像是要伸出長長的手把他抓走,再也不讓他看到那本書,他毫不遲疑地一個個推開他們,大叫著衝向前去。他嚇到了女孩的媽媽,那位溫文爾雅的中年婦女,她愣住了。

許多年後,在女兒的婚禮上,她看著那個穿著西裝的新郎,忽然想起那年在聖波利島機場遇到的男孩。當時,那個男孩大叫著衝向女兒的座位,拿起座位上的書,打開後,摸著封面上的小洞,再看了看夾在書里的屏幕還亮著的手機突然笑了起來,笑了很久很久,笑得和屏幕上剛剛撿起橡皮的那個男孩一模一樣。


題外話:結局不是硬加上去的圓滿,我本是不婚主義者,也並不認為感情的結局一定要結婚或者永久在一起才算圓滿。是我真的這樣夢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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