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n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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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取行动!

新冠与鱼的死亡

死鱼(图片来源于网络)

很多年以前,那时候我还是初中生,写作文的时候我就开始用“涸辙之鲋”这个譬喻了。这个成语讲述了一个由呼吸引发的生死故事:车轮压过的痕迹中有一条鱼,幸运的是坑洼中有水,不幸的是水太少了。可以设想,水会蒸发,鱼会因为无法呼吸而死。从我开始用这个成语的时候,我就能幻想得出窒息甚至是闷死的痛苦,可能注定是一个特别在乎环境的人。

那个时候的我不会想到,若干年以后,我一定会牢牢记住新冠的名字,以纪念这场瘟疫在我的生命里留下的到死都无法愈合的疤痕。必须要说的是,新冠并没有带给我特别大的影响,除了我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未出门以外,在家中的学习状态和在学校也没多少差别,都是浑浑噩噩,慵懒散漫。可是我在失语。新冠夺走了我的语境——一个以普通话为主要填充物,间以英文和各式方言的语境。语言是思想的载体,难以想象我用自己接近山东味道的苏北话去和一个老乡谈论米歇尔·福柯,哪怕对方也是被剥夺了同我一样语境的人,也很难。在这种语境下浸泡了十八年走出去的我的同学们,哪怕散落在全国各大知名高校,这次困守在家乡完全没有表现出不适感,在精神上,他们自认为属于这里,更确切地说是他们从未想过自己归属于哪里。

我不行。因为我是一条鱼,鱼是要生活在水中的,在这片干燥的北方土地上,我充满了失去水源的焦虑。我无时不刻都在焦虑着,这导致了我的不安和派遣式的失败写作。新冠让我不得不面对父母,每天同他们谈论各种各样的政治问题,因为他们是不懂的,其谈论无异于街边五十岁的农民工大叔,要同他们讨论必须降下去。降下去是容易的,升上去却异常艰难。提马克斯·韦伯会被认为是书呆子,克里斯玛与政权合法性都是书呆子,在这个层面上,我又想到是语境的问题,是难听、粗陋的沭阳方言限制了说这方言的人们无法认真对待马克斯·韦伯,我的焦虑就这样每天泛滥。在餐桌上泛滥,在正午十二点泛滥。

但是环境不应该被过于责备。只有我是鱼的情况下,把环境扭转过来,其他所有人反而会淹死,而且凭借一己之力,完全扭转不过来。孤立的鱼应该离开这里去寻找水,然而新冠就是屏障,鱼出不去。鱼可以悲壮地抗争,但是连抗争的机会都被剥夺,是无奈,是没有尊严,鱼觉得在被羞辱。事实上,我在家中的每一天都必须经历一阵羞辱感。我甚至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如果要缓解这种屈辱感,就必须修补同关系的裂痕,我必要同父母进行真诚的交流,然而我无法做到,无法做到的原因正是——这让我有种耻辱感。悖论又在这里产生了。理所当然,鱼同沙漠怎么和解?

今晚,和他们出去散步。我妈谈到一个也是沭阳考出去到南大的、大我四届的学长毕业的时候就去了南大很有名的一个学生创业项目做CTO,现在是年薪百万,在上海买了房。我爸在旁边应和,说读完研究生就是不一样,让我去读研。让我不要担心钱的问题,现在立刻可以把钱打到我卡上。我有点窘迫地说了一句,不是钱的问题。我当然明白为什么我可以拿着永远买不起上海的房的9k月薪心安理得,那是因为这个钱不多不少刚好够我在上海生活。这很重要,那是我的水。我需要自由,我需要自己设定人生。但是,这是剥夺了别人自由的人可以体会的吗?不能。我要怎么表达我是因为极其强烈的心理问题才要决定工作的呢?我如何要表达是因为再也无法承受学生身份想要换一种全新身份去生活呢?这是心理问题,但是父母会认为,心理问题是不存在的。讽刺的是,我的父亲是医生。

我不关心是不是有生之年能够在上海买一套房子,那种羡慕上海fancy生活的状态从我结束欧莱雅实习回到南京的一个月后就完全消失了。我不在乎那些。一只变异的鱼,在陆地生活了二十二年,回到水里的那一刻它就明白了。水是一切,除了水以外的东西都不重要。我只想过几年,拿着每月10k的薪水,付了三千多的房租之后不那么紧巴巴地过日子,努力工作,努力扮演好审计员的工作。此外,写字,读书,打坐。人生在世,死亡笼罩着我,因此我不是消极的,要努力成为合伙人,因为必将腐朽这件事促使我追求“不朽”的实在价值。但是我知道我的归宿一定会在泰国的一个滨海小镇或者某个阳光更充足的地方,开一家小书店,盘一家小旅馆。这是我心里的话,我爸说,你看你学长的梦想已经实现了,在上海买房了,我说是的梦想不是买房,于是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我爸不屑一顾。这就又提醒我我并不在水中而在干燥的陆地上。我的腮剧烈抖动了两下。

202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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