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娛樂至死>: 這是一個一切訊息都為了娛樂大衆的年代

Neil Postman的<娛樂至死>被很多人推薦, 作者是世界著名的媒介文化研究者和批評家, 這本書初版于1985年, 書裏批判了當時的美國社會由於大衆傳播媒介的演變 (主要是電視的出現), 一切公衆話語的内容和意義都日漸以娛樂的方式出現, 而人類也失去了追逐理性思考的願望和能力. "我們的政治, 宗教, 新聞, 體育, 教育和商業都心甘情願地成爲娛樂的附庸, 其結果是我們成了一個娛樂至死的物種." 當然作者沒有看到當下互聯網普及和公共社交平臺全面佔據人們日常生活的情景, 而他在書中所批判的情形到了今天只變得嚴重百倍, 這本書簡直就是個陰郁的預言.

Postman在書裏多次提到喬治奧維爾的<一九八四>, 奧維爾認爲對西方民主自由最大的威脅來自于專制權力對言論的控制, 然而作者指出: 奧維爾所探討的是一個存在于印刷時代的問題, 早期人們只能通過報紙, 傳單或口頭語言接觸社會並交流觀點, 因此他們最擔心的是政府控制公衆信息的流動. 電視的出現並沒有限制自由信息的流動, 相反, 人們開始被大量信息淹沒從而喪失了主動追尋真理的能力, 變得被動並且麻木. 試想一下, 你每天打開電視或者網頁會看到些什麽新聞? 從國家對抗到局部戰爭, 從經濟危機到自然災害, 從官員失職到名人醜聞, 我們可以不出門而知天下事, 卻又有沒有想過, 每天看到的這些消息有多少是我們真正關心的? 又有多少是我們會為之思考或者採取行動的? 若你研究政治或做金融投資又或是環保等議題的支持者, 那麽某些消息對你也許很有用, 但大多數的訊息對於大多數人而言, 不過增加了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當然有談資也是一種用處吧)

傳播媒介的轉變, 從早期的印刷朮到後來的電視, 再到如今的互聯網和各類互動平臺, 極大地改變了訊息傳遞的方式. 在印刷朮時期, 每個人能夠獲取的信息有限, 生活中的娛樂消遣也有限, 公共事務是通過印刷品來組織和表達的, 而人們在閲讀有限的印刷文字時也不會受到圖片或影像的干擾而得以專注地學習和思考, 這一切為理性而嚴肅的公衆對話打下了基礎. 電視的出現, 使人們開始更多地關注訊息呈現的面貌而非内容本身, 新聞播報員應當擁有受人歡迎的面龐配上恰到好處的嗓音, 而政治候選人的形象設計變得格外重要 (甚至超過其政策主張本身). 電視節目的設計將一切碎片化, 比如我每天收看的晚間新聞, 穿插在疫情和其他國内外大事件之間的, 是數個帶有笑臉, 卡通圖像, 輕快音樂和激勵語調的各類廣告, 在這樣的氛圍營造下, 我實在很難對一個個一分半鈡以内就播報完畢的新聞產生出什麽敬畏或擔憂的情緒.

到了互聯網和社交平臺統治時期, 追求娛樂至上更是被各種傳播媒介發揮到極致, 所有一切都講求短平快, 無需動腦的短視頻成爲新的熱潮, 各式各樣的活動都可以被拿來直播, 人們甚至連花點時間完整看一部電影也不願意了, 於是就有了10分鐘看完一部電影的各類解説視頻. 這個時代, 獲取訊息不是爲了學習或思考, 只是爲了讓各種訊息將我們的生活填滿而已. 我們的記憶也越來越短, 某個事件可能在當下讓所有人憤怒或悲傷, 不過沒關係, 三個月以後就沒什麽人關注了. "我們看到的是使信息簡單化的一種媒介, 它使信息變得沒有内容, 沒有歷史, 沒有語境, 也就是說, 信息被包裝成娛樂". 現如今要控制輿論, 甚至已不必一定通過輿論審查的方式了, 只要將一切訊息娛樂化並令公衆習慣接受, 那麽人們就自然會沉溺于大量碎片化的信息中並被其中的娛樂性安撫, 這對於專制者們來説實在是個好消息.

讀完這本書, 再看眼下這個比書中描繪的更加娛樂至死的世界, 只覺得深深的無力感. 其實Postman在書裏直到最後似乎也提不出什麽有效的方法, 只建議應當通過教育來讓大衆明白傳播媒介對人們認知和思維的影響及其危險性從而讓大衆有意識地避開或減少使用某些媒介, 不過這個辦法是否可行又該如何操作? 畢竟, 對比起嚴肅而理性的學習思考討論, 通過娛樂化的方式就可以獲取大量咨詢實在有吸引力的多. 當然, 作爲個人, 如果意識到了這一點並想做出改變, 至少我可以減少看一堆標題新聞簡報而從一些可靠報刊上挑幾篇感興趣的文章從頭看到尾, 我會盡量避免那種"15分鐘讀懂一本書"的視頻而花幾個晚上認真把這本書讀完, 我不會沉溺于毫無營養價值的短視頻而寧願去聼些長度半小時以上專注一個話題的Podcast.在我看來, 生活當然不能沒有娛樂, 不過若你的生活只剩下娛樂化的訊息, 你就會沒有大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