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九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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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标加拿大, 80后末尾, 自由主义, 宅

讀書筆記: <爲什麽我們製造出玻璃心世代>

教育的目的不是讓人舒服自得, 而是讓人思考

對於新一代的年輕人, 我們或許都聼過這樣的評價或有類似的感受: 他們越來越脆弱了. 確實, 他們擁有了比父母輩豐富得多的資源, 可以接觸到海量的信息, 有了更多機會接受高等教育及自由流動, 其知識量和見識也不是以前世代可以比的. 然而另一方面, 新世代的年輕人似乎整體更加敏感, 暴躁易怒, 難以承受壓力和失敗, 缺少安全感, 隨時需要被認可 (尤其在社交媒體上), 不願意面對任何不符合自己認知的意見, 容易被情緒左右以及嚴重極化. 當然, 以上問題基於互聯網的普及和社交平臺的興起在整個社會都呈現出越演越烈的趨勢. 不過年輕一代的這些特質格外明顯, 也讓人不禁擔憂: 究竟我們的教育出了什麽問題?

<爲什麽我們製造出玻璃心世代?>一書是由美國兩位中間派學者合著, 英文原名為<The Coddling of the American Mind: How Good Intentions and Bad Ideas Are Setting Up a Generation for Failure>. 作者深度反思了美國大學校園近年來發生的一系列事件, 比如學生完全不能接受異見人士的演講並組織大規模的抗議, 對言語冒犯變得格外敏感, 動輒就舉報並要求校方處理他們認爲言行無法接受的教授和講師, 甚至將衝突上升為極端的暴力對抗. 衆所周知, 歐美大學基本上是左派和自由派的天下, 右派和保守派近些年完全被邊緣化, 現在甚至連中間派也受到年輕學生的強烈排斥, 認爲他們"不夠進步". 與此同時, 校外的極端保守勢力又會通過一些言行去挑釁左派學生, 形成惡性循環, 雙方的立場越來越對立, 以至於完全無法相容. 不同的意識形態和觀點互相對抗, 通過辯論和挑戰對方來達成妥協, 並不斷產生新的視角和思維方式, 這本是民主社會的優勢. 而如今的政治趨向極端兩極化, 這一點也蔓延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年輕世代似乎在熱情地推動社會進步和追求正義, 但常常帶來負面效果. 而這一代年輕人在步入社會后, 很多人似乎並沒有做好準備, 他們的"玻璃心"使他們無法很好地適應脫離大學"烏托邦"后的生活, 而年輕世代產生各種心理疾病的比例也在逐漸增加.

那麽, "玻璃心"世代是怎樣形成的? 除了社會和校園氛圍的改變, 互聯網和社交媒體強化了同溫層效應外, 父母和學校的教育以及青少年自身的認知出了什麽問題?作者將其總結為三個心理學上的思考"謬誤": i) [脆弱謬誤] 殺不死你的, 讓你更脆弱; ii) [情緒推理謬誤] 永遠信任自己的感覺; 以及 iii) ["我們" vs "他們"謬誤] 人生是好人與壞人的戰爭. 以上三個思考謬誤不止適用于青少年, 也值得每個人對自身進行反思.

"殺不死你的, 讓你更脆弱", 這句話聼起來似乎跟大家的認知相反, 難道不是"殺不死你的讓你更堅強"麽. 事實上, 雖然從祖先那裏學到的智慧告訴我們, 經歷困難和挫敗可以令我們得到更大成長, 但現代社會的教育方式往往已經背離了這一理念. 我們強調"安全至上主義", 即把安全當成神聖的價值, 無論潛在危險是多麽輕微或者幾率多低, 都不願意為其他實物或道德要求作出任何妥協. 比如其實當代絕大多數社會的犯罪率都比從前下降許多, 可是父母們卻更加憂心了, 政府也出臺更嚴格的安全限制, 以至於把12嵗以下的兒童獨自留在車上或是讓他們自己去搭公交都可能被起訴. 更嚴重的是, 這種文化逐漸蔓延到"我需要意識形態安全""我需要情緒安全""我需要隨時感覺良好". 於是很多年輕一代就有了這樣的觀念: 如果有人講了我不愛聼的話, 那一定是對方的問題, 包括同學, 教授, 和學校在内. 在這種要求絕對安全和被過度保護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一代, 可想而知當他們步入社會后, 面對那些無法避免的衝突, 失望, 挫折和壓力時, 他們是不能很好調整自己去適應的. 作者以預防接種作比喻, 我們接受疫苗注射之所以能讓我們更健康, 並不是因爲世界上的威脅變少了, 而是因爲在接觸少量的威脅之後, 我們的免疫系統有機會學習怎樣應對威脅, 將來再遇到類似的敵人便能成功抵禦.

"永遠信任自己的感覺", 這一條大概是許多人都有的心理缺陷, 我們喜歡跟著直覺走, 並根據自己的第一直覺去判斷對方的意圖. 而這樣的思考方式很容易加劇人與人之間的衝突, 比如, 只要我"感覺到你是在冒犯/歧視我", 那麽你就是在進行冒犯/歧視, 只要我"感覺到你是要詆毀我們的國家/社群", 那麽你就是在詆毀我們的國家/社群. 原本的意圖和動機不重要, 實際發生的事和影響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的感覺如何. 在這種思維方式下, 人們會很容易憤怒, 絕望, 以及把自己當作受害者, 甚至把世界當成充滿敵意的地方, 也更加容易被利用成爲製造衝突群體中的一員. 應該記住的是, 感覺本身是真實的, 它也可能的確提醒我們注意到一些值得關注的問題, 但感覺未必是可靠的, 它可能扭曲了現實, 讓我們失去理性思考能力, 同時不必要地損害了我們跟他人的關係, 甚至引導我們走上歧路.

"人生是好人與壞人的戰爭", 這種二元思考方式似乎在東方社會更爲明顯, 然而這些年, 在西方社會越來越講求"政治正確"和"身份政治"之下, 問題同樣嚴重. 把人簡單分爲"我們"和"他們", "我們"代表了唯一的真理和正義, 而不認同和不支持我們的"他們"就是敵人. 這樣的群體對立不止局限于政治和意識形態議題, 甚至擴展到其他方面 (比如"飯圈"). 在這種情緒影響之下, 只要被我劃分為"他們"陣營, 那麽我就可以採取一切手段和方式打壓, 舉報, 用惡毒言語攻擊, 組織群體孤立對方, 人肉搜索, 甚至使用威脅和暴力. 更可怕的是, 由於受到"跟著感覺走"這種思考方式的影響, 對於"他們"的認定越來越寬泛, 也許只是在某些方面提出質疑, 也許只是希望同時聼一聼不同意見, 對不起, 你就是"我們"的敵人, 因爲你達不到"我們"的要求, 而除了"我們"之外的都是"他們", "他們"就都是壞人, 是需要打擊和消滅的.

作者在書的最後提出了一些針對以上三大思維謬誤的教育建議, 在我看來, 不止是作者強調的i世代 (即95至12年出生的一代人), 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檢視一下自己, 在日常生活中是否存在這些思考方式: 追求"安全至上主義", 永遠跟著感覺走, 所有與我觀念不一緻的就是敵人. "Coddling Mind"譯作玻璃心, 的確很合適, 不過我倒想起另一個近年來常常被引用的詞"巨嬰", 懷著"我需要隨時感覺良好"這種理念的人, 不就是這個社會上的"巨嬰"群體麽. 最後引用Hanna Holborn Gary (1978至1993年芝加哥大學校長) 的一句話: "教育的目的不是讓人舒服自得, 而是讓人思考." 千萬不要反過來, 變成"教育的目的不是讓人思考, 而是讓人舒服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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