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它们的话说

康司看着圈里的羊，想着如果所有，人说的都不作数，只有动物能教导我们。

为什么会习惯洗手，只要到一处陌生的地方，一定是先找到洁净的水源，筛洗自己的手，才好以此为门，打开进入。和人交好的第一步可以是点头微笑，也可以是握手示好，但是到这之地所洗的第一遍手不一样，这是特殊的，我们的尴尬与勃勃兴致都可以且应当从这一步开始，洗手。

后来康司在网络上看到关于洗澡第一步先洗哪里的探讨，先洗头发或是先洗身体的步骤都叫他吃惊，还有更多让他哑口的说法，康司在屏幕前几乎就要荒唐得大叫，老天，洗澡的第一步一定是先洗手吧？

因为母亲就是这样教导他的，不管有没有人应答，有没有人在家，都不要再多揣测，回家要先喊「我回来了」，接着不许让任何事优先于洗手，立刻马上，要站在洗手池前，像小时候母亲握着他的手，反复搓洗后冲水时那样嫌恶地看着污浊了的泡沫，又庆幸地宣告洗手这场仪式的伟大，赶走灰尘，远离细菌，母亲没有洁癖，只是因为过度担心康司小小瘦弱的身体会被灰浊的尘渍搞得雾蒙蒙的，喷嚏不断。

所以母亲叮嘱他，要像坚持洗手的好习惯一样去交友。初中时候康司迷恋日本动漫《死神》，攒了好几本杂志、漫画，年级内也结交到一群同好，之间约着周末去看漫展，他们玩cosplay，要在脸上用上颜料和胶体，康司看他们互相将手指在多色的眼影盘里交替，然后层叠起色彩，纸巾擦也擦不去的带色亮片，没有人按母亲划定好的开始结束那样去做，康司很纳闷，想着有人可以大声宣布一下要开始或是我们大功告成了吗？后来发现大家都这样，认识到的朋友康司不清楚怎么样算是一般、熟悉、亲密，关系的世界乱了套，恋爱还趁此挤入，整团乱麻理也理不清，只好垂丧着交往，学着别人的殷切同讨好。

「可是说白了洗手难道不是件很光辉的事吗？洗干净手，你才可以准备开始做任何事，现在想要这样的仪式坦荡有很难吗？」

康司和女友说这些话的时候喝了两杯啤酒，度数不高，但是也被只热衷拍网美照的女友当作酒醉乱言。他们在一起也根本没确认关系的流程，康司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已经建立了恋爱关系，女友说纪念日是11月22日，好吧那就当作是那天好了，在这之前两人没有突然的偶遇桥段，也没有一见钟情的浪漫，就是朋友之间玩笑的撮合，玩着玩着互留了微信，又变成了互道早晚安的暧昧关系，然后顺其自然地互有了占有欲，暧昧域圈得死死的，就成了男女朋友。

某天傍晚康司淋着浴，隔着家里大半年没刷洗过的玻璃窗看外面的风景，低矮相连的几座小山快要慢慢啃食完太阳，晚霞的界限比一般时候更清晰些，深色的帘幕从穹顶阶梯式地拉下，一会儿就往下滑落一截，能看到的金灿暖光，是这样步入夜晚。

怎样算日出，怎样算日落，康司在地理课上第一次听说时就认定这是最美妙的划定，书本上厘清的说明，前人析清的界限，他也想将之挪用，广泛通行，不要拎不清的始与终。

「可是也没人可以规定洗澡必须先洗哪里吧？」

康司在问答底下看到这样的评论。确实也是这样的道理，那我为什么将洗手称作仪式，还笃信不疑？

趁着春节假期女友回家过年，康司一个人开车上山露营，营地老板养着一圈的羊，不分日夜的对话，康司在栏外看它们时也不被干扰，声音听起来都差不多，人用声音辨听物种，羊群听起我们的声音是否也差不多，它们会如何形容人们之间对话的声音，会不会像人们擅自规划了它们的一生那样也已经定义好我们一生的步骤。

「那干脆人说的都不作数，我们只听动物的教导好了。」

反正都没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