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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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妇,母语一般,其他语言更一般,但这些都没有能阻挡我对各种语言和文字的热爱,哪怕是看看也好。

雅玛纳语,地球最南端的人类语言静音了

濒危语 语言消失意味着什么

2022年2月16日,克里斯蒂娜·卡尔德隆(Cristina Calderon)去世,享寿93。作为曾经的最后一位在世的雅马纳语(Yámana,也称雅甘语)使用者,雅玛纳族群(Yagan,也称雅玛纳人)宗族文化的守护者,她的离世意味着这种在地球最南端的土著语言同时消亡。

一种语言、一类文化和一个民族的毁灭可以迅速发生,只需一次突袭或一次杀伤力极强的病毒。但更多的时候,这种消失是个缓慢的衰落过程,会历经数十年或数百年,由政治强迫、混血、移民和不重视造成。因为外国的、现代的方式被证明更有吸引力,古老的传统似乎代表原始和野蛮,甚至是羞耻的,因此孩子们拒绝学习这种母语。而一个政府为了所谓的大一统,也会强行让一个地区的学习和使用非母语。语言消失后,它显现的一部分文化也随之湮灭,留下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

靠近南极的火地岛Tierra del Fuego,分属阿根廷和智利

克里斯蒂娜·卡尔德隆是火地岛上的雅玛纳人里最后一位完全土生土长的代表,也是最后一个能够记得族人曾乘坐树皮独木舟向南划过比格尔海峡的人。她印象里的族人们常年赤裸着身躯,只涂上海豹脂肪来抵御严寒。她也记得自己曾坐着船去渔猎,很小就学会用石头砸海鸥的雏鸟来吃。她并不为这些小鸟们感到难过,因为这是他们族群里至高神——Watauineiwa允许的。这和她的祖父被一个西班牙人刺中腹部死去一样,也是Watauineiwa要带走他。除了这位至高神外,他们还认为万物有灵,甚至在船行经过浮冰时,也会避免去看它们,或者是把脸涂成黑色,以示尊重,因为浮冰也和人类一样有智慧。

雅玛纳人有些像两栖民族,他们一半时间在生活在海上,捕捉水獭和鱼,另一半时间生活在陆地上,以剪羊毛为生,就住在用木板和铁皮搭建的小屋里。1928年,克里斯蒂娜就出生在这样的一座小屋里,父母都是雅玛纳人。她小时候穿的鞋是用一种动物毛皮做的,吃的是用海豹油烹制的浆果,非常美味。当查尔斯·达尔文在19世纪中叶来到火地岛时,还有3000多雅玛纳人。到克里斯蒂娜年出生那年,就只剩100人左右,仍然坚持着旧的方式。她长大的地方在比格尔海峡外的水域,在峡湾和冰川之间来回的她,从小就体验了什么是极致的自由,尽管粗糙的,但却成为最美好的童年回忆。

自由穿梭的雅玛纳小渔船,图片来自网络

克里斯蒂娜漫长的一生并不那么平平安安,她六岁就成了孤儿,有过三次伴侣,生了九个孩子,其中两个早夭。她成年后和族人一起被智利政府挤压到一个越来越小的空间,最终在威廉斯港地区定居下来。居住条件好了,但由于与其他种族通婚,雅玛纳人越来越少,现在幸存的50多个雅玛纳人里,只有克里斯蒂娜是有纯族群血统的,也是极少会说母语——雅玛纳语的人之一,在她姐姐去世后,她便成为唯一一个掌握这门语言的人。

正因如此,不少记者和语言研究者会来威廉斯港寻找这位以织袜子和编芦苇篮为生的唯一雅玛纳人,她身材矮小,看上去孤独且脆弱。但外表往往有欺骗性,克里斯蒂娜顽强地抵挡住了各种困难,她意识到越来越少的人说雅玛纳语时,便主动为传承这门语言和族群文化而努力起来。

Cristina Calderon,图片来自网络

克里斯蒂娜9岁以前,只会说雅玛纳语。由于其词源、形态等非常难确定,因此到目前仍被认为是一种单独语言,即不属于任何语言家族。但雅玛纳语的词汇量却相对很大,19世纪曾有语言学者作过汇编,收集了32400个雅玛纳语单词。这些词提供了雅玛纳人生活细微之处:如Ilan Tashata表示来自南方的猛烈的冬季暴风雪,Tuock-olla表示雇用一个人雕刻骨头做矛头的行为。有些词非常简洁地抓住了其他语言没有过的表达,如mamihlapinatapai的意思是 "两个人之间的眼神,每个人都希望对方做一些他们都想做但都不敢做的事情"。克里斯蒂娜自己最喜欢的两个词是:Januja,月亮,和lamp,太阳。

在孙女的帮助下,克里斯蒂娜花了数年时间编纂雅玛纳-西班牙语词典(雅玛纳语没有自己的文字,而是用拉丁字母),同时还举办过语言讲习班,并做了口语录音。2005年,她还出版了一本雅玛纳古老传说的书。她的后代都是混血儿,而其中的年轻一辈对学习这种语言已经没有兴趣,但他们鼓励自己家的这位老家长去做这些事,即使不能传承,但也能保留一部分他们祖上的语言和文化。

图片来自网络

虽然记忆中的生活很辛苦,也很贫穷,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克里斯蒂娜认为雅玛纳的社会是民主的。他们没有酋长,族人猎获的东西一起分享,族群内的事都相互讨论决定,这点与现在越来越多的人类学者和社会学者的研究结论非常相似。所谓的土著社会一直存在着我们文明社会很晚才有的民主、平等一类的观念。

年迈时克里斯蒂娜成为智利国宝,她坐在政府赠送给她的一座白色木屋里,继续做她的编织活计。她的语言保留在了录音中,书存在图书馆里。在语言和文化保护方面,她也确实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因为其他人是否要学完全不取决于她。当克里斯蒂娜从窗户望向比格尔海峡对面时,她仿佛仍然看到远处的树皮独木舟在水面上出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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